樱花,漫天的樱花。只要哗啦啦一阵风过,樱花花瓣就会像细雨一样落了满地。周蒲齐抬头望着那一大片粉色的茏苁,直至现在还有些许恍惚。身边有来自各个国家的游客,他们在嬉笑着照相,在用生硬蹩脚的日语沟通询问。有个金黄头发的小男孩跑到她的面前,询问是否可以帮他们全家照张相,周蒲齐点头应允了。
一家五口,夫妻二人恩爱模样,妈妈手中抱着一个两三岁模样的小女孩,地上站着一高一矮的一对兄弟,刚刚请求她帮忙照相的,应该就是哥哥了。镜头聚焦、定格,笑靥永存。对方误以为她是日本人,用日语向她道了谢,继而欢笑着离开。
周蒲齐望着他们离开的背影,倒也有些怔怔的。
被骗到这里来,要么就是那天脑袋被门夹了,要么就果真如传言所说,恋爱中的女人智商为零。
“周蒲齐,你要的东西!”周末脸颊上笑容明媚,手上捧着章鱼烧。
她好似很久没有见周末这样真正开怀地笑过了,随之心中流淌过一阵愧疚。
然而周末身后有她最不想见到的人——沈临河,他将两手置于裤袋中,气定神闲地走过来,嘴角的坏笑都快歪到天边去了。
周末将手中的东西交接完毕,又跑去远处了。
“你将我苦苦骗来,究竟有何意义?”周蒲齐待沈临河走近,不解地问道。
沈临河耸肩:“没什么好处,只觉得阿蒲你太累了,需要度个假。”
“我累不累与你何干?”周蒲齐横眉冷对,终不过是色厉内荏。
“怎么会没有关系呢?”说着,沈临河凑到她的耳边道,“你可是我的阿蒲啊~”
周蒲齐觉得自己从耳朵到下巴整半边脸都酥了,一面羞,一面又为这样的反应感到可耻。
“你究竟打着什么样的鬼主意?”周蒲齐退了几步,拉开距离。
“怎么会有什么鬼主意呢?”沈临河笑得一副无害的样子,周蒲齐恨不得上前将他脸上的面具撕下,瞧瞧背后究竟藏了什么心思!
沈临河则想起自己被秦尽在打倒在地上的那一晚,当时心中有些屈辱,却又好似通过这一拳明白了什么。
他发现周末其实很喜欢自己,虽然她口上不承认,但是他看得出来。
当晚,他将那张旧照片从相册里取出来,摆到周末的面前询问:“为什么要把它还给我?”
周末保持沉默,手里一刻不停地轮流摆弄着遥控器和手机。
沈临河干脆将她手里的两样东西夺了去,叫她看着自己。然而,没看几秒,周末却捂着眼睛哭了起来,沈临河慌了,急忙去找毛巾帮她擦脸,将她的手拿下来后,他才发现她根本就是假装的。
沈临河忽然间意识到,周末是不想回答这个问题的。他虽然在这方面不够通透,却也模模糊糊意识到,这是周末心中的敏感问题。既然是敏感问题,那必然证明这个问题十分关键十分重要。多亏理科学得不错,这种简单的逻辑,他怎么一开始没有理顺?
“从前,周蒲齐经常提起沈叔叔吗?”沈临河继而又问。
周末被拆穿了装哭的把戏,撇着嘴巴摇头。
沈临河观察着周末的表情,她没有在说谎。
“那周蒲齐……很喜欢秦尽在吗?”
周末先是看了他几秒,然后垂下眼睑,随口答了句:“不知道。”
“那……周蒲齐,喜不喜欢沈叔叔呢?”
周末抬头看着沈临河,琉璃般的眼瞳里,写满了纠结,最终还是低了头,说了句:“也不知道。”
或许就是这一句“也不知道”,就在那一刻,沈临河心中熄灭的希望之火又重新燃烧了起来。
他的脑中闪现了无数的念头。他见过周蒲齐那次寻找周末的反应,清楚地知道周末在她心中的重要性,因此,他不得不拿周末来做这个赌注。
而周末自那一回住在他们家之后,就经常跑来留宿,没有任何缘由地。沈老爷子和沈老太太都很喜欢她,仿佛真的将她当做了亲孙女,毫无芥蒂之意。而每逢休息日的时候,沈临河总会被痒痒的吹气给弄醒,一睁眼便能瞧见一张稚气的小圆脸,正紧贴着他的鼻子,给他输送二氧化碳。见他醒来,便捂着嘴巴得意地笑。有时候,他会挠她的痒,两人便能在床上疯一上午。有时候,他觉得自己真的成了周末的爸爸。不过,那也只能是遐想而已。沈临河不无遗憾地想。
不过随着自己与周末关系的促进,沈临河愈发觉得自己的胜算大了。他在心里对周末说了声,对不起。
终于,在三月末,他择了一个天明气朗的日子,将周末“绑架”了。
电话里,他的声音十分含糊:“阿蒲,要想见周末,就飞过来吧。如若你不来……你知道的,我是什么事都做得出的。”
周蒲齐最初也只当做笑话来听:“沈临河,你不要欺人太甚,你最好乖乖将周末给我带回来,否则这辈子别指望我能原谅你!”
“那又如何?”沈临河迅速接话,“反正,你我也即将是老死不相往来了,不是么?”
“沈临河你别乱来,周末可是你……”话掐到这里,周蒲齐便听见了周末在那头嘶声力竭喊“妈妈”的声音,心都揪了起来。
她其实是不愿意信的,但是挂了电话之后还是去办了签证,希望在等签证的日子里能看到周末回来。然而这等签证的日子,一等就是一个星期,沈临河那边竟是一点消息都没有。
就在签证办下来的那一天,沈临河终于又打来了电话:“阿蒲,你的签证已经办好了吧?那就……飞过来吧!”说完,掐了电话。
周蒲齐手忙脚乱之下,只好飞了过去。结果一下飞机,她就知道自己受骗了,因为她远远就能瞧见周末正坐在沈临河的大腿上面,欢快地喝着热饮,小嘴巴还在咕哝着什么。
她嘲笑起自己突然间短路的大脑,如若沈临河真会对周末怎么样,周末一定会告诉他自己就是他的女儿,而即便沈临河不相信,也会回来找她对峙,到时候最糟糕也就是两厢摊牌,又怎会发生对周末不利的事情!
周末看见周蒲齐,十分抱歉地笑了:“周蒲齐,你不要骂我,沈叔叔说他包吃包住,周末觉得特别合算,所以就把周蒲齐骗来了。周蒲齐,你不是一直都想出来玩吗?”
这番话一经出口,周蒲齐原本的责怪之意,便也统统吞回到了肚子里,只好转眼瞪着沈临河。怎料沈临河早已是一副得逞的样子,丝毫不在乎周蒲齐如何瞧他。
那一天,沈临河帮她安排了住宿,将周末归还到她手里,说了句:“我知道,周末对你很重要。真希望,哪一天我也能这样重要。”
周蒲齐只觉自己所有的感官都好似闭塞了,叫她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她在心里面轻轻地说,曾经,你也这般重要过,甚至比周末更重要。可是,我给你,你不要。你把我能给你的都扔掉了,现在还能要得到什么呢?
当晚,她打了电话给秦尽在。电话里秦尽在的声音不是特别高兴,他对于她没有打招呼便到了日本,有些微的不满。
“为什么突然去了日本?”秦尽在是这样问的。
周蒲齐支吾着答:“没什么,就是临时出差而已。”
“和同事一起去的吗?”秦尽在问。
“啊……没有,我一个人来的,一点小事情,不需要和其他人一同出差。”周蒲齐结结巴巴地勉强将整句话说完。
挂了电话以后,她总觉得自己是愧对秦尽在的,她甚至不明白,自己究竟为什么要说谎。她皱紧眉头,突然有些不知所措。
四月的日本,气候宜人,处处都是穿着短裙制服的中学生。青春,当周蒲齐脑中反复思量着这个词的时候,又不免让自己的心缅怀了一番往事。
“在想什么?”沈临河瞧她走神,困惑地抬起手,想要触碰她的脸颊。
周蒲齐闪开,眼神里含了戒备,这叫沈临河觉得十分受伤。
“你不用工作吗?”周蒲齐瞪着他,“在日本待了这么长时间。”
沈临河唇角微扯:“我在这里刚好有个项目,这回也想带你去看看。”
“我没有心情度假,秦尽在还在等着我。”
沈临河一听秦尽在的名字,脸色一下子就暗了,他收了眼中的笑意,冷冷地道:“阿蒲,和我在一起的时候,还是别提他的好。”
“为什么?他是我的男朋友。”周蒲齐抬高脸。
“那就请你的小~男朋友管好自己的拳头!”沈临河胸腔中也不免聚起了怒气。
“他已经向你道过歉。”周蒲齐平淡地说。
沈临河嗤笑:“阿蒲,你真的觉得他适合你?”
周蒲齐甩开他即将碰触到自己的手,冷淡地说:“我们不用再在这个问题上纠缠了,我不想回答更多遍。”
说完,转头就走。
身后,沈临河轻轻地说:“明天,我带你去看我第一次做的项目。”
第二日,一行三人去到了一座典型和式的院落。沈临河自觉自发地一手抱着周末,一手牵了周蒲齐,绕过一丛泥泞。周蒲齐挣扎了好几回,终于在过了泥泞的时候,挣脱出来。
“这只是日本普通的旅馆而已,但它是我设计的第一个项目,已经几经转手,现在又在重新寻觅买家。很早就想带你过来看看,只是一直没有机会。”说着,他带着周蒲齐进了门。
石块铺就的道路十分古朴,周末飞快地跑到前面去了。沈临河转头笑向神色平淡的周蒲齐,说:“知道你没什么兴趣,我只带你看一样东西。”
说着,沈临河不由她反抗地牵了她,往庭院的深处去。
庭院里立着两株樱树,相互依偎。花瓣落了满院子。
“没什么特别的。”周蒲齐只看了一眼。
沈临河却缓缓道:“你或许要说我是骗子,但是,我种下这两棵树的时候,给它们取了名字。”
“沈临河与周蒲齐?”周蒲齐冷笑。
然而,沈临河认真的眼神,却叫她这笑凝固在了嘴角。
“这一点都不好笑。”周蒲齐冷冷道,说完便转身就走。
沈临河无奈地追上她,挡到她的面前:“不信的话,可以看看上面的名字,我每年都会委托人在上面挂祈福。”
周蒲齐望着他,不发一语。她知道,他不会说假话,他纵然有千百种不好,但总有一样是好的,那就是诚实。可是,也正是这诚实,伤害了自己无数次。正是这诚实,叫她知道了他的选择,而她一次又一次地等在酷暑中等在寒风里,终于有一日,她失去了耐心,擦着泪选择了离去。
可是,那个辜负她的人,就这么勾勾手,说“你回来吧”。甚至,不愿意花费一点气力。
她累了。
所以,她不要回去了。
“我信。”她抬头认真地看向沈临河,眼眸当中映着沈临河微讶的脸庞,“你说的,我都信。你说你爱我,我也信。可是,我们回不去了。你想知道为什么吗?因为,现在我只是信你会爱我。但如若换做从前,你即便说这树上能长出桃子来,我也是会信的。临河,我们回不去了,不要再做无谓的抗争了。”
沈临河看着她,幽幽地问:“你这话,是说给我听的,还是说给你自己听的?”
周蒲齐惊恐地瞪大了眼睛。
沈临河便是趁着此时,向前一步拥住了她。
春天的风和暖起来了,它吹得人心也跟着暖暖的。长长的臂膀,宽厚的胸膛,温暖的怀抱,周蒲齐的眼泪就这样落了下来。
听见她的啜泣声,沈临河慌忙松开了她:“你哭了……”原本他也只是孤注一掷,可是现在心下却如同明镜一般透彻了,“阿蒲,你爱我是不是?你躲着我,只是因为爱我,是不是?”
周蒲齐眼中饱含了一汪泪水。眼前的人在逐渐模糊,她看不清。他的影子在摇晃,他的脸慢慢凑近,继而他的唇紧紧贴在了自己的唇上。泪水顺着脸颊滑落,消融在唇瓣间。温温的,咸咸的,湿湿的。于是,有更多的眼泪顺应而落。
究竟是从何时起,她招惹了掌控眼泪的大神,要叫她流这么多眼泪。
这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