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烤鱼的这段经历,后来成为楚英记忆中最珍贵的片段。
珍贵,因为记忆无法复制,也因为物是人非,时光不可倒回。
楚英如果知道救命恩人冒着暴露的危险,为她生火烤鱼,延长休息时间,她无论如何也不会同意。
而此时的她对恩人有信心,对那些甲兵渐生质疑,有多大的仇恨,能驱使甲兵穷追不舍,深入山林呢?
绞尽脑汁想不出动机。
故而津津有味完成野餐,心满意足再踏上未知旅途。是啊,旅途。人在吃饱状态下,容易放松警惕,楚英美餐一顿,身边傍有身手高强的人保护,连拦路大老虎都干掉了,还有什么理由不放松呢。
但是那瓶被她踢落溪水的防狼喷雾剂,顺水漂流,浮浮沉沉蜿蜒向东,在漂出山峦汇入大河之前,被一双男子的手捞起。如果喷雾剂通灵,它会认出这双手的主人,正是奉黑甲长官之命,捉拿躲藏树后的楚英之人!
这名黑甲兵受过歌曲惊吓,算是有了过人经验,他眼尖手快捞起这瓶喷雾剂,靠的便是过人经验,坚信这个古怪黑瓶与他们追捕的古怪女人息息相关!
他的长官深以为然,稍稍把玩古怪黑瓶,如释重负发布命令。十几名疲劳的黑甲兵从树林钻出来,聚集溪水,逆水蜿蜒向西,加快追捕步伐。
这是一场耐心与耐力的角逐。
楚英费解救命恩人玩命逃跑,无奈她的恩人寡言少语,自始至终没有尝试解释。当然了,语言不通,就算解释也听不懂。
恩人跑得更快了,虽然左臂带伤,失血过多,应该多多休息才是。楚英的心思忽左忽右,忽而认为没必要拼命,忽而认为应该相信恩人。
日过中天,溪水在阳光直射下白花花耀眼。黑甲长官和一众手下追到了楚英二人与老虎搏斗的战场,那只死不瞑目被迫瞑目的老虎血淋淋横尸岩石,招来一些肉食野兽啃咬。
饥饿的野兽异常凶猛,体格最壮的豺狼目露凶光,呲牙咧嘴,警告闯入的人类滚远。
人类的智慧远非豺狼猛兽比拟,黑甲兵弯弓搭箭,咻咻咻箭雨覆盖射去,豺狼中箭哀嚎,其它体型矮小围绕老虎尸体蠢蠢欲动的野兽,顿时望箭丧逃,鸟兽惊散。
黑甲兵检查了老虎尸体,认为老虎被一剑刺中额心击毙。黑甲长官眉头高挑,召集手下另行交待。
烤火架和数条啃得干净的大鱼刺骨被黑甲兵发现,黑甲长官若有所思,命令手下继续向前。
一行惊鸟飞上天空,男子回头仰望,苍白的脸色愈加惨淡。他咬咬牙,扛起漫不经心的楚英,连滑带跳下山。
山重水复,柳暗花明。一条波光潋滟的大河于青山回转间自然生成,河水涛涛,冲开山与山的密致,至柔至凶,填平沟壑,随心所欲婉转曲折,深入茫茫青山。
大河无情阻拦楚英二人前路,男子放下颠簸憔悴的楚英,迈入河水试探深浅。大河状貌平缓,入了水方知暗流汹涌,男子落水翻个滚,狼狈游回岸。
楚英这厢用皮筋扎束了长发,挽起宽松麻棉衣袖,跃跃欲试游河。此外,还拉严双肩背包拉链,默念背包一定要像卖家宣传的结实防水。
男子拦手示意不可行。
楚英递去纸巾给男子擦脸,目光一转,指指岸边的树木,做个砍伐的动作。只是比划完,立马泄气放弃,因为树木都太粗壮,男子的长剑形状纤细,谈何砍伐,总不能拿剑刃磨皮,发扬铁杵磨成针的精神吧,他们缺的正是时间和精力。
树林里传来动静,几只鸟儿鸣飞。男子脸色哗变,拉住楚英往身后带,拔剑防身,示意楚英向河边倒退。
“咻咻咻咻!”十来支羽箭突然从树林射出,对于形单影只的男子和楚英而言,仿佛扑天盖地的罗网,扣罩面门夺命而来。
楚英呆滞了秀容,她难以置信,那些甲兵居然翻山越岭追过来了!
“#!”男子猛然推开楚英,挥舞手中长剑,拨开夺命羽箭。
一波羽箭未平,一波又起。
男子舞动的长剑轻灵柔韧,雪白明亮,举重若轻,一一拨开箭支,似舞姬水袖翩翩,完美不露破绽。
甲兵列队分工,一列射箭,一列前行,交替往复,转瞬就逼近了。
男子惨淡的脸晕出病态嫣红,额头沁出密汗,右臂在空中颤抖,完美防御露出破绽。
噗嗤!
利器刺破血肉的闷声异常清晰,躲在男子身后的楚英花容失色。又一波羽箭袭来,男子破绽更多,连楚英都看出来了!
七八支箭命中男子,扎入前胸。
男子摇摇欲坠,插剑入地,支撑站立!
黑甲长官抬手,停止射箭。
“¥%&%#%?”黑甲长官用楚英听不懂的语言开口说话。
男子一言不发,用左臂推楚英,让楚英进河。
楚英清楚男子的臂力多么稳重,可是此刻竟然绵软无力!她岂不明白,男子已经耗尽气力,强撑站立为她挡箭。
悲愤的情绪在楚英体内翻涌,她大脑嗡鸣,目光凌厉,红唇张启,唇语般翕动,熟悉她的人知道,这是楚英怒极的表现。
兔子急了会咬人。
楚英绝非娇弱小白兔,她朋友们的玩笑只说对了一半,如果突然世界末日,满街僵尸,楚英反应迟钝的状态下,会和僵尸打招呼。但是另一半他们绝对想不到,一旦楚英明白身处绝境,她会奋起和僵尸战斗到底,倘若有机会引爆核弹,她会毫不犹豫,让千千万万僵尸陪自己解脱!
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你们休想得逞!”楚英悲愤嘶吼,张开双臂,环抱男子,爆发出难以想象的力量,拖拽二人迅速退入涛涛河水。
黑甲长官目光一凛,下令继续射箭。
十几名甲兵得令,无休无止放箭。
这些甲兵都是射箭好手,羽箭射落河水,若雨打芭蕉,不失精准力道。
楚英连续爆发那难以想象的力量,一个鱼挺翻身,将自己和男子的位置交换,毅然换自己的背部挡箭,顿时鲜血染红河水,背部插满羽箭,千疮百孔,血肉模糊。
楚英咬牙闷哼,吐出大口鲜血,再爆发力量,双臂收拢前推,将男子推向深水。
好疼啊,这就是英雄电影里万箭穿心的滋味么。
虽然必死无疑,能为救命恩人挡箭,可以问心无愧了。
楚英露出解脱笑容,疲惫合眼。
万物俱黑,归于宁静。
只是归于宁静前,有一只粗糙温暖的大手抓住她,一时扰乱宁静。
男子重伤未亡,只是失血过多,耗空了力气。他眼睁睁看着楚英为他挡箭,双目狰红,撕心裂肺。在楚英推开他的瞬间,他用尽一生的力气,紧紧抓住楚英,再不松开。
河水无情流逝,推动男子和楚英漂往深处,男子拔掉胸前羽箭,紧紧把楚英搂进怀里。男子拔箭过于粗蛮,箭头挂肉同时拔出,鲜血泉水喷涌。但男子无动于衷,他只在意怀里的人,即使失血过多,意识昏迷,也紧紧环抱,永不松开。
河水暗流汹涌,卷着无数漩涡,二人被卷入其中一处漩涡,被吸入水下。血水从二人伤口渗出,丝丝袅袅,随漩涡团团转转,如丝线织茧。
河底昏暗,水草依依,奇异的鱼儿往来游织,对闯入地盘的两个人类感到好奇,灵灵巧巧往复观察,时尔碰触人类的身体。游鱼见缝插针,但却插不进男子紧抱楚英的怀里,它们好奇观察拥抱这个动作,转出顺时针的圆圈。
点点星光从楚英身体而起,映亮河底世界,游鱼们吓得退缩,转圈队形失散无形。也有一些鱼儿猎奇,接近光点,在接近的刹那,星光突然消失。
鱼儿纷纷被惊退,光点开始变化,向着楚英二人伤口飘动。伤口接收了光点,奇迹般快速愈合,楚英背扎的利箭一寸一寸向外蠕动,最终脱离肌肤。箭被蠕送离体后,楚英的肌肤奇迹生长,填平伤口疤痕,新生皮肤渐渐与原本皮肤融合,无分新老。
男子的伤口也被光点奇迹修补,失血过多苍白的皮肤渐渐恢复红润,若论伤势,男子中箭部位幸运避开了要害,除了失血太多,并无致命大碍,在光点修补后,男子很快恢复意识,睁开眼睛。
大河岸边,黑甲长官临水长立,已经过去半个时辰,楚英二人的尸首没有浮出水面,似乎石沉大海。
“二人已亡,撤了吧。”黑甲长官手握男子遗留的长剑,向河面挥了挥,沉声下达命令。
“喏。”
“将军,那男子能跟踪我等不被察觉,独力击毙大虫,抵御箭阵,绝非常人!会不会是传闻中的绣衣使?”副官低声道。
“哼,是又如何!还不是喂了河鱼!”黑甲长官得意喝斥,不过转念一想,凝重道:“此人着实了得,有以一挡百之勇!传闻那暴君谋逆篡位前,暗中招揽鸡鸣狗盗之辈,赏佼佼者绣衣。绣衣使皆具一技之长,或擅技击,或擅潜行,或擅军法谋略,出则持节掌符,代那暴君行使生杀大权!王爷此番谨慎出行,把进山路围得水泄不通,便是忌讳绣衣使!说起来多亏这古怪女人,让我等发现绣衣使行踪!否则被此人送出消息,王爷大计难保!哼,不枉本将军连夜追杀!”
“原来如此,还是将军英明!传闻中的绣衣使不过尔尔,终被将军杀得跳河喂鱼!”
“哈哈,不错!这二人跳河喂鱼,想报信也只有去阴间给那暴君报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