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扮成马夫的黑衣人没有送楚英三人去见口中的主人,应老爷爷的要求,也或者本来就是那位神秘主人的安排,把他们送进长安城东北闾里的安静宅院中,然后从头到脚再把姬安审量一遍,留下一辆马车,驾着另一辆车离去。
这座宅院可谓闹中取静,隔着几条街巷便是热闹集市,向东则出宜平门,通往郊外坦途,出行十分便利,跟当初姬安在般阳购置的破烂宅院相比,好到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姬安游完整座宅子,咂咂舌头,开始怀疑起闷葫芦的品味,这次他们落脚长安挑选的宅院依旧破烂,回首想想,似乎一路走来从未住过正常宅子。
“你也该走了。”老爷爷铁着脸逐客。
经历过李辰一事后,现在任何男子想接近楚英,老爷爷都要考虑考虑。姬安是什么人?楚英冥思苦想说:姓姬名安字安石,是个仗义大好人。老爷爷立马生疑,越是口口生生的好人,越是不能马虎结交。
姬安压下关于破烂品味的猜想,正式向老爷爷作揖:“晚辈姬安见过爷爷。晚辈有重要事转告楚妹妹,还望爷爷通融。”
请求很真诚,不过姬安顶着一张横肉疤脸,络腮胡子乱糟糟,画面反差太大,楚英噗嗤笑出声。
老爷爷很严厉,不因画面反差太大放松原则,吹胡子瞪眼:“爷爷是你能叫的!老朽不认识你!你能预知我们从覆盎门进城,好大的本事!老朽想平平安安度过余日,不敢认识你!”
“晚辈早已视楚妹妹难得朋友,朋友有难,晚辈不能袖手旁观。爷爷您可知,淄川王父女想要楚妹妹性命,那李辰非但坐视不救,还带着翁主一同进京。据晚辈所知,那歹毒夫妇已于两日前抵达长安,双双住进天子赏赐的别馆,早把楚妹妹忘得一干二净!楚妹妹曾为那种人寻死,万分不值!”姬安说到这里,见楚英笑容僵在脸上,再加一味重料:“据闻,进京路上,李辰宿眠花街,出手阔绰!楚妹妹,知人知面不知心,如今你已知晓李辰真面目,犯不着再为他轻生,该把他忘掉,重新振作起来!”
老爷爷和阿楠闻言,都是一惊。老爷爷认识李辰多年,不敢相信十天半月不见,李辰居然成了浪荡公子!阿楠不懂宿眠花街的意思,但能听懂李辰坐视不救阿姐的意思,顿时气恼跺脚,要找李三哥讨个明白。
楚英面露愤怒,李辰出手阔绰,整晚有小曲听,她则无聊到数星星数绵羊,跟失眠作伴,同是进京,差别咋就大到丧心病狂的地步,叔可忍婶婶不可忍!
你丫娶了翁主,有钱了是吧!男人有钱就乱花了是吧!别叫我逮住你,见面分一半!另外出钱请我听小曲,听一曲,伴奏十曲,听完一家,再听十家!
“阿英,都过去了,该忘就忘了吧。”老爷爷并不知道楚英和李辰的五年约定,从那晚结果来看,楚英和李辰一拍两散,李辰决然离去,楚英没有出门相送。也幸好老爷爷没有偷听两人,不然听见两人差点天雷勾地火,这会指不准和阿楠一个反应,找李辰讨问个明白。
忘毛啊!楚英一脸悲愤!
刚刚结束的桑拿之旅说忘就能忘吗,在另一个时空吹过空调,唆过冰淇淋,游泳池泡过澡,能和这个世界的普通人一样默默忍耐高温吗吗吗吗吗?古人说的好,民不患寡而患不均,后世人说的好,就怕货比货,和李辰那货悠哉听小曲的不平等待遇相比,她虎虎扇风驱赶蚊蝇外加失眠数跳栏绵羊,简直手拍蚊子血泪斑斑,往事不堪回首。
楚英把姬安叫出去低声道:“那斯晚上一般去哪家?走哪条街?”
“你要作甚!不可乱来!这里是长安,闹出命案,为兄帮不了你!”姬安吓了一跳,飞快按住腰间宝刀,生怕楚英借刀一用,冲出去砍李辰。
人无知己,寂寞如雪。楚英叹口气:“想不想逛花街?”
“不想!”姬安尖锐回避,跳开三尺,好似怕楚英逼他。“闷葫芦总想法子骗我进去,连你也想骗我,你们不愧都是——”忽然想起被遗忘的金牌之事,又激动贴回来,神秘兮兮道:“难道有任务?”
楚英已是第二回被问奇怪问题,她仍然偏离重点,顺理成章道:“你去找李辰分一半钱,叫他知道我进京路上过得很不爽。”
“不用砍他?”姬安紧张问。
楚英翻个白眼:“本姑娘以和为贵。”
姬安半不信半疑:“没有别的任务了?”
“嗯……那就监视他和哪些女子亲密接触,说过哪些话,说了多久,真心高兴还是假装高兴。办好这件事,我给你记一大功。”楚英说得顺口溜,完全没考虑怎么记功,任务究竟是怎么回事。
“好哩!”姬安屁颠屁颠做任务去了。
楚英一扭身,却见老爷爷站在身后,捋着染黑的胡须,一脸警惕。“长安水深,不比般阳,你这位朋友口音有问题,不要再与他来往。”
楚英微愣,口音这种细节她真没注意,貌似落水苏醒后,一切沟通问题都不再是问题,仿佛大脑里植入语言芯片,看字说话都水到渠成。“有什么问题?”
“目前只是怀疑,你小心为上。”老爷爷犹豫了一下,没有多说。
“鸡胸仗义,不会害朋友……吧。”想起那天变脸敲晕她,话音变虚。
长途舟车,楚英三人都十分劳累,简单吃点粥饭,早早就休息。楚英躺在凉席床上,四肢摊平,难得的舒畅,但是怎么也睡不着。夜色渐深,她爬起来,推开小窗,瞅见天上星光灿烂,月亮不知跑到哪里去了。忽然怀念半个多月前的满月,那是她和李辰倾诉衷肠之夜,虽然未得圆满,却使她的心稳落下来,多出一个牵挂的人影。
想想真是奇妙,她和李辰相见一晚,却生出缱绻感情,而有些人,与他们结识一个月、一年甚至十年,都未必擦出火花。
是一见钟情吗?
楚英托腮思忖,红唇弯出好看的弧度。
这个姿势一动不动,不知过了多久,忽然娥眉斜挑,很不满地轻哼,仿佛迷离目光的尽头,灿烂的星空中,忽然出现让她讨厌的微笑人影。
某人,就算你为了避开刘兰,假装夜宿花街,就算本姑娘心有灵犀,善解人意,也还是一万个不爽!你有洁癖,得准备多少干净帕子才够?洗得过来么?要不要帮忙?
一念至此,楚英连忙嗤鼻,双臂抱胸,摆出大小姐姿态。谁说帮某人洗了,本姑娘才不管某人洁不洁癖~
可是下个念头却叫她从怀里掏出干净素帕,睹物思人,忧心忡忡。
都说小孩的脸可以形容天气变幻莫测,孰不知楚英的心思才是真正的变幻莫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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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谢雨丝弥漫的打赏,好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