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人具鸡黍,邀我至田家。
绿树村边合,青山郭外斜。
开轩面场圃,把酒话桑麻。
待到重阳日,还来就菊花。
唐·孟浩然。
清朝顺治初年,国较安泰,民较安定。
这孤蓬城郊外有一栖霞山,山前有条弯弯曲曲的河流直入秦淮。
栖霞山四周风景优美,山中树木葱葱,天然种植着许多栗树枣树和翠竹。山下村民都是民风淳朴之辈,背山采山货,临水闲捕鱼,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数千年来,不变的轮回。
在山下宁静的村子里,在最偏僻的后山拐角处,有座小小的篱笆院落。
少女归湮月在院前院后忙个不停,有谁知道,她是明末大儒归无烛的后人,自明亡以后,她的父亲带领全家迁徙隐居在这,几经十余载了。如今父母都已经亡故。
虽然吃着粗茶淡饭长大,但是从小儿她也受到当时尚在世的父母良好的教育,不但熟读四书五经,诗词歌赋,琴棋书画也很是精通。
前年父母去世后,生计越发变得艰难,现在家中有一个十三岁的妹妹归素云和八岁的弟弟归南浦,还有一个体弱多病守寡过年的表姑吗,一家的重担全在她身上。
因家中生计着实艰难,归湮月在后院种了好些果树,有桃树、梨树、枇杷、杏子,仲夏已经来临,是夏果上市的时节了。
她精心采集好一篮品相上乘的枇杷想拿到郊外的集镇上去卖,集镇离村子也并不太远,来回二十余里路。
归湮月简单做了早饭,招呼在榻上忙着纳鞋的姑妈,屋里织布纺线的妹妹,以及下月就要去镇里私塾就读的弟弟归南浦,在院前摆好了早饭,几碗红薯稀饭,一碟腌萝卜和素云磨的豆腐,一家人团团在竹小凳上坐下来,吃得极其香甜。
看着脸蛋红扑扑的弟弟,归湮月的心里五味杂陈。
安葬了父母之后,家里已经是半点余钱没有了。她在父母的坟前发过誓,一定要将弟弟抚养长大,让他读书识字。
为了让弟弟上私塾,她已经向里长家借了好几两银子,就等着这些果子都上市卖掉,把债先还掉一点儿。
归湮月换上一条颜色难看的黑葛布裙子,梳了个难看的发髻,将自己的大半张脸都遮住了,手挎着满满一竹筐的枇杷,急急匆匆地赶往集市。
每天的集市都是这么忙碌,有卖水果、茶叶、蔬菜肉鱼、各色早点的,大家都齐齐排成一个长长的摊,摊位的两侧就是各种小饭馆、酒楼、茶楼,虽然面积不大,可是也热闹非凡,来往的客商也是络绎不绝。
归湮月向往常一样,向卖干果的王大婶走去,她没有固定的摊位,因为她付不起租费,王大娘好心,让她就站在自己旁边,二人挤着一个摊位叫卖,并时常给些蜜饯干果让她带回去。
此时茗烟茶楼的二楼雅座里,坐着一个二十三四左右的年轻人,修长身段,丹凤长眉,神态自若,正在细细品着茗茶。他叫刘几道,是这孤蓬城中最具权势地位的楚家的大总管。
名为总管,其实是楚家少爷楚墨的挚友。他刘几道本是海陵城里数一数二丝绸大户刘汝谦的长子,前几年这刘老爷为他选了一门亲事,定的是城中一门当户对的小姐,他在表面答应敷衍之余,晚上却悄悄离开了海陵,投奔他数年前同在惠山城书院读书的好友楚墨,请他收留。
楚墨答应的甚是爽快,恰巧府中老楼管家体弱多病,已多次向楚墨提出要告老还乡。
这楚墨当时就来个顺坡下驴,面露难色说:“行,可是你得答应做我楚家的总管,你看,我总不能白养一个闲人。”
刘几道一时气结,无奈落魄的凤凰不如鸡,早些从家里潇洒步出的时候,身上的银两在路上不知何时又丢了,他又拉不下脸向老爹求援,只能讪讪地接过总管之位的银牌。嘴里却犹自说:“那你得给我月俸,上好的饮食,在府中有上好的住处,以及几名小厮配用。”
这楚墨一一允诺。原来,自打这刘几道离开海陵来到孤蓬城,这刘老爷就暗中派一直人跟踪,打听到刘几道投靠了楚墨,心中老大地放了心。
便派人暗中修书一封,快马加鞭告诉世侄楚墨,如要收留他这孽根祸胎,便需让他吃些苦头,最好懂些生计经营的艰辛。
这楚墨暗中接到飞信,面露难色,怎么对待这个朋友?难道还想让他日日流连花丛?
想来,把他训练成为一名合格的经世之才是最适宜不过的了。
懂的里里外外事务的打理,将来也能真正成为刘家的顶梁柱。这也是刘汝谦所一直期望的。这刘几道虽然现在恨着他,但是以后绝对会感激他。
话说这刘几道自打无奈地接下这孤蓬城首席大总管之位后,每天可都是忙的不可开交。他也纳闷,为啥替这楚墨这般卖命?
有时闲来无事,暗中想起在海陵泡美妓喝花酒多姿多彩的蹁跹生活,简直是恍如隔世。
此次他从外地买地与人洽谈好事务,途经栖霞山集镇,腹中饥饿,便让小厮将马车停下,让他们在附近用早点。自己则找一茶楼,要了一匝粉蒸小笼干丝汤包,吃起了简单的早茶。
刘几道整整衣裳,俊眼微微扫过楼下,只是偶尔往楼下的集市上一瞥,他就猛然注意到了一个姑娘,姿态娴雅美好,美女他是见的多了,可这姑娘还是不禁让他多看了几眼,脑中忽地想起,楚府目前在扩大修建,本想着还要采买几名丫鬟的,这种事情,楚墨是从不过问,都是他一一筹备。
他看着这个姑娘故意穿着陋服,用难看的发髻遮住自己的那张白皙而又精致的小脸时,倒觉得很是有趣。
他心中暗道,这姑娘和一般的村姑迥然不同呀。一直这样下去卖菜岂不可惜?不由生了恻隐之心,生了怜香惜玉之心。
喝了壶茉莉好茶之后,他晃悠悠地踱步下楼,来到路两侧的小摊前,一直走到归湮月的枇杷摊前。
别说,这水灵灵硕大的枇杷却是勾起他买的欲望,顺便两只星眼细细地上下打量她,嗯,他在心中暗暗给她评估,是个尤物,只需换上一套普通的衣裙,把她那头青丝重新挽个发髻,这姑娘恐怕也是少有的倾城之姿吧。
他自信看美女从不会走眼。
不对,心中顿时打住,不就是帮楚墨这从不谙女色的木头家伙采办一些丫鬟吗,至于这么上心吗?
于是他掏出一锭银子,漫不经心地对归湮月说:“姑娘,你这枇杷我都买了,价钱你也不用找了。”
归湮月此时最缺的就是银子,可嘴里却笑着说道:“可是公子,你给了太多了,这么些枇杷,是不值这么多钱的,我还是找你零钱吧。”
她看着这个穿着华服的公子,感激他的好心。
可是她猛然想起,钱袋里的几个铜钱是不够找零的,于是她又笑道:“您有零钱吗,我没有这许多的铜钱和碎银找。”
刘几道看了看她诚挚的脸,嗯,这姑娘,品行诚实可靠。只这微微一笑,也如沐春风。
“区区一锭银子罢了,姑娘不用找了。”刘几道看着她动人的身姿,心想,这姑娘将她自己倾城的美貌隐藏的极好,周围村民小贩看不出,我这双慧眼却瞧得出来。果然美女在民间,老鸦窝里出凤凰呀。
归湮月突然道:“这样,公子,不如我就送些枇杷给你,钱我就不收了。”
旁边的王大婶傻了眼似地看她,明明很缺钱,还这么穷大方,这个公子一看就是有钱人,还在乎这些小钱,于是,用胳膊轻轻拱了拱归湮月,示意她别傻了。
归湮月朝王大婶看了看,王大婶使劲朝她使眼色,可归湮月却还是朝王大婶摇摇头,朝着刘几道俊秀的脸道:“公子,我如果收了你的银子,于心会不安的。”
“好吧,姑娘慷慨善良大方,如此我就要几颗尝尝鲜。”刘几道不再坚持。
于是归湮月动作麻利地捡了几颗硕大的红果放入荷叶小包内,说道:“如果公子还需要桃李等时令果子,我明日可备着。今天来的匆忙,就只挑了枇杷。”
刘几道微微颔首。手里拿着荷叶包,说声:“谢了。”
走过了长长的集市,嘴里塞了一颗一颗的枇杷果,招呼过来一个小厮,细心交代道:“帮我去留心留心那个卖果子的姑娘家住哪。”
待归湮月终于将一大筐枇杷如期卖完,当然,为了谢过王大婶的照应,给了几个大果子让她带回去给她的孩子。
她疲惫地提着竹筐慢慢往回走,心里在盘算着如何将欠债的银两凑齐,生活的重担常常使她筋疲力尽。
走到半路,忽地又想起,姑妈的药材也用完了,何不趁现在在镇上,去买些回来呢?虽然会用光今天卖果子的钱,但也顾不得了。
于是她又折回到镇上,走到镇上一家最大的药材店铺门口,掌柜的同情地看着她,年纪轻轻,需要养家糊口,弄得自己蓬头垢面的,这姑娘倒极是孝顺,常常来买别家没有的上好的药材,于是每次都悄悄多添了几味散在里面。
其实这镇上乃至全城的药材铺,楚家都占大股,可是楚墨从不过问经营,每年的盈利,这些占小股的掌柜们送去楚府一封一封的白银的时候却从不拖沓。
正所谓疑人不用,用人不疑。
归湮月将药包放入竹筐,慢慢朝着村子方向走。这里民风淳朴,即使归湮月靠在附近的一处偏僻废弃的古驿站打个盹,也没人骚扰注意。她像往常一样走过去停在驿站附近一块青石头凳上,坐在此处歇息,顺便去前方的一处小水塘里洗洗脸。
运气好的话,以前在水塘里还会跳上来几只黑鱼和紫虾,她会顺带着放进筐里,提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