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簇盛极的红梅,罕见地在三月底却仍没有凋谢的红梅。
连古古面色稍霁,但很快便放松下来。
入了正厅,自有管家前来寒暄。连古古看着秋行宛若小大人一般和念过半百的老管家互相说着客套话的模样就想笑,但很快秋行就结束了和老管家的寒暄,对他们说道:“议会晚间开始,关管家说我们可以先到客房休息片刻。”
说是休息,但是众人在马车里已经休息了太久,自然也没有到客房里继续躺着的想法。当下分了几派便各自散到了庄内四处观赏这也算闻名江湖的玉霞庄。
很别致,这是他得到的第一个感觉。
很典雅,这是他得到的第二个感觉。
但太小了,这是他得到的第三个感觉。
连古古在看到湖边那道艳红身影时自觉将要踏出去的步子,强自令身体来个急转弯,险些扭到腰。在玉霞庄里都能差点撞到肆艳楼的人,不知道该说他艳运好还是运气背。
总之,不论如何,肆艳楼的姑娘虽然个个貌美如花,但是却个个不是个好惹的角色,这等女子便如那池中尚未露出尖角的荷花一般,可远观而不可……靠近焉。
连古古想着当初一臂就将自己的手臂给差点卸了下来的拾仙,又想起她在桃花谷差点把自己给捅死的事实。即便自己体内的真气比三年前雄厚不少,但他还是决定……绕道走。
路渐入幽,连古古感受着还未完全褪去的寒意,情不自禁搓了搓自己的手臂,看着面前的一道小瀑布出了下神。说是小瀑布其实不为过,事实上是水流不过刚好经过一个落差很大的阶层便落入了面前的小潭之中,微卷绿波淼淼。
青年看看清可见底的潭水,又看到水边窈窕而立的一名女子,心想自己这是不是不小心打扰到别人了?
四下看看,四周幽静得可以,偶有鸟鸣响起,好似世外桃源。
他觉得自己认得那个女子,也认得这个地方。
但他要想到答案的时候,脑袋里却有锐痛传来,阻止他继续想下去。这明明不太正常,他这么想着,却还是有些情不自禁地想往那个女子那边走过去。
然而就在他踏出第一步时,却有一道气息飘忽着迅速近了身,他心下一惊,迅速砍向来人。呼啸剑意刹那间从身体之中爆发,直接和席卷空气而来的白绸搅到了一起。
但闻叮叮当当声响,连古古睁大眼睛,看向那个窈窕而立的女子,正巧那女子回过身来,一举一动倾国倾城,然而,就在连古古看到那张脸时,却诧异地几乎忘记了呼吸。
那不是一张脸,准确来说,这个人没有脸。
心脏跳动飞快,连古古只觉得眼前晕眩不已,然而下一瞬一道锐痛直接刺进自己后背,当下也是痛呼一声,迅疾醒了过来。而醒过来之时,他看到的还是面前的那个小潭子,只是根本没有那个临水而立的窈窕女子,也没有那个小瀑布的存在。
他摸了一把脸,只觉手心湿润无比,后背也已湿透。
这时,一道清雪一般的声音就在自己身旁响起:“你若再往前踏上一步,就会变成和琴魔仙人一样的下场。”
“江主?”
“嗯。”白衣女子在确定他眼中不再惘然之后便转身准备离开,然而却被青年叫了住。
“江主,你是怎么处理掉琴魔仙人的?”
江主闻言顿了顿,随即才清冷道:“废十指,斩腿骨。”
连古古听得毛骨悚然,好一会儿才道:“这样是不是太狠了?”
江主答得十分淡然:“若你知道十年前她刨我母亲尸骨焚化呢?”
于是连古古就更加默了。
沉默了一会儿之后,连古古才道:“但终究她只是个痴儿。”
白衣女子回身,连古古觉得自己周身好似有些凉,随即江主冷若冰霜的声音复又响起:“你道她是个痴儿?”
不待他回答,江主又问道:“十年前鸢栖宫即将覆灭那时,敢问这位痴儿又在哪个男子的怀里?”
连古古于是觉得女人生气起来都是疯子,当下只好笑道:“咳咳,我不了解当年那些往事。江主难道也是来这里散步的么?”
女子裙边被风吹皱,她斗笠下的眼神似乎落到了连古古的脚边却又像落到那个小潭子里的一株水草上,只淡淡道:“玉霞庄里虽然看似平凡,但终究是那个人送给慕容潇潇的礼物,自然会有机关的存在。先前你所见的也不过是机关的其中一处,接下去你可得小心点别再踏进这些机关去了。”
连古古眼睛一亮道:“敢问江主,如何避开这些机关?”江主顿了顿,复又淡淡道:“不踏进去就好了。”
连古古:“……”连古古开始思考,为何在自己准备对这个世界正经起来时,总有那么一些不让自己正经起来的人存在呢?
思考无果,连古古只能无奈地看着白衣女子远去。眼尖的他看到江主离去之时被束缚得紧紧的发带里露出墨绿近黑的头发,以及垂下的白色丝绸里,若隐若现的银光。
玉霞庄内点着暖人的火炉,窗边的竹苇铺下来,屋内点起熏香。虽有竹苇遮挡,屋内却还是明亮一片,令人喟叹。
连古古轻叹一口气,把目光从首座上那个遮着面纱的女子身上移开去,紧接着扫视了一眼在场的所有人。
坐在首座上的是云清派,其余派别按照声望大小各自找了地方一次坐定。而在云清派旁的雅座上,那个蒙面女子端然而坐,从露出来的眼睛来看,这女子该就是当年的慕容潇潇,只是现下过去了十余年,当年佳人虽美貌不再却风韵犹存。
连古古坐在鸢栖宫旁,而鸢栖宫就坐在武当派的旁边。看这座次连古古就不禁在心中喟叹,虽然十年前江千流被人判定为杀人狂魔,但他留下的鸢栖宫却仍旧在武林之中拥有着不小的影响力。
自然,这种影响力有正亦有反,至少从对面肆艳楼那处投过来的目光可以看出来。
连古古避开拾仙的目光,随即看向了首座上的云清派,他看到了已有半百的云流旁还站了个衣着华贵气宇不凡的青年,这青年一副书儒模样,但眉宇之间还是存着上位者惯于俯视众生的傲然。
连古古将目光收回来,心中恍然却冷笑,怕是因为这枭鹰门乃是皇帝的势力,就这么突然间消失了对皇帝控制武林有百害而无一利吧。
他微微侧身看了看自从坐下后便纹丝不动的白衣女子,心下更是惊讶,能够挺直背脊坐这么久时间,果然鸢栖宫宫主都不是常人。
似乎是感受到了他的目光,江主的身影稍微动了动。连古古正感疑惑,却在下一瞬感觉到一股劲风突然从门外吹入,当下也是虚了眸子往门边看去,却只见廖云启的身影赫然入目,再一看,当年追杀过自己的林平沟正站在队伍的最前方。
连古古眉头一挑,随即趁着青山派和众人打招呼的间隙回过头悄悄问道:“青山派什么时候也被邀请了?”
站在他背后的庆和低声道:“据说是因为青山派和枭鹰门离得比较近的缘故,云清派便也让他们来了。”
连古古的白眼险些翻到了天灵盖上,这个时候却听秋行少年的清脆嗓音响起来:“林掌门。”
在场的鸢栖宫属下或者是飞燕门属下都知道这秋行算是江主的传话,所以见到少年代替白衣女子说话也不曾有所疑,只是那林平沟看了眼白衣女子,又看向了秋行少年,愣了一下才抱拳道:“宫主客气。”
那廖云启盯着自己的目光有些怨毒,连古古视而不见,只笑着松松拢了个拳道:“林掌门,好久不见。”
那林平沟一愣,随即朝着他看了过来。
他看到有个青年穿着朴素,眉目算是比较柔和但却时时刻刻泄露着肃杀之气,对方是带着笑容的,但那笑容他怎么看怎么碜人,过了一会儿直到连古古面上笑容突地收敛起来时他才惊讶想起什么,惊呼道:“是你!”
“什么?”连古古笑得分外无辜,只道:“久仰林掌门大名,今日一见,林掌门果然器宇轩昂,非一般武林人士可比啊。”
在场的武林人士间气氛有些微妙,林平沟更是如此,连古古大感疑惑,只四下看去,见到不少人眼中都露出微妙神情也问道:“怎的?连某说错了什么?”
“咳,”廖云启见状轻咳一声吸引众人的注意力而后才缓缓道:“连门主久居深山之中,想必对武林格局并不了解吧,家师才是青山派掌门,只是近些年身体不便这才让师叔打理派中事务。”
连古古笑了,“那这和掌门有何差别?”
林平沟道:“师兄身体抱恙,身为师弟该是要为师兄排忧解难,自然不能去奢想所谓名利。”
这话针对性颇重,只是听闻此言,连古古却笑道:“喔,林前辈真是高风亮节,连某敬佩不已。”
那林平沟面色阴戾,却还是笑道:“彼此彼此。”
连古古道:“彼此?连某从未觊觎过鸢栖宫宫主之位,彼此这话倒说得不太确切。”
廖云启和林平沟的脸色一下子变了。
连古古装作没看见,和林平沟对视一眼之后便悠悠然地自行坐下,那林平沟见他给了个台阶当下也不好纠缠,当下再和其他门派打了声招呼就到一旁去择个座位坐下了。而等青山派也安定下来,那蒙面女子便也悠悠然开了口道:“首先欢迎诸位豪杰前来这小小玉霞庄,现下我不过是借这清静之地予各位,云掌门才是此次联盟的发起者。潇潇也不多言,这便退下。”
说着起身,便朝着后厅去了。而等慕容潇潇消失在众人视界之中,连古古才听到一旁的男子低声道:“这慕容潇潇倒也算识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