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想越骇然,连古古只觉得江千流一家子全都是疯子。江千流一代剑宗,风流债无数,胆敢在各大门派围上鸢栖宫时重伤来人后自焚身亡;江临仙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一身武功了得的同时,十八年岁就敢动整个武林的心思;而眼前的这位江满红更是了不得,面对着君菊还敢如此出言调侃,甚至还打算把皇子殿下纳入后宫,这胆量,已经不是一个大字可以形容的了。
等等,刚才似乎是想错了什么事。连古古皱眉想着,却没察觉是哪里出了错。
连古古在思考着那些个风月之事,君菊那边却已有了新的进展。只听如画美貌的女子淡然道:“殿下深夜到访肆艳楼,却还带了个姑娘家。难道是也想点花灯吗?”
“也?”李玦倒是有些诧异,随即却也淡笑道:“本殿下并非来点花灯。不过是承了流流姑娘一个人情,带她前来取一物而已。”
“取物取到了肆艳楼清雪苑里?”君菊笑得越发温和,“殿下大概不知,清雪苑现是肆艳楼禁地,非楼主不可进入。”
她口中的楼主指的该是拾仙,清雪苑乃是梅红花所居住之地,竟不想她走后被锁为禁地,怕是里面藏了什么秘密或是宝物,也难怪江临仙还专门着信让他带回。
却不想江满红却突然拍掌惊呼:“姐姐真厉害!”
这回轮到君菊有些反应不过来,下意识重复道:“姐……姐?”
月光之下,李玦略显满意地看着君菊一向淡定的面容出现一丝裂缝,估计着江满红恐怕也不打算隐瞒自己身份便也笑着颔首道:“流流姑娘是临仙宫主的胞妹。”
“原来竟是如此……”君菊略愣了愣便反应过来,笑得突然意味深长起来。
连古古感觉气氛不对,刚想出手就听见院落里猛地一阵兵器交接声。“锵锵锵锵”,像极戏台上的戏子唱戏。
一轮之后,动静皆伏。连古古觉得手臂有些酸,手心微沁薄汗。
江满红惊奇的声音响起来:“咦?你竟会苗疆的千朱万毒手?”
君菊后退几步,被江满红手上的铃铛震得心脾震动片刻,也是骇然道:“你那是什么铃铛?竟比六杀铃还可怖?”
“这个呀?”江满红闻言抬高了手臂,好似是故意给李玦看的一般,也是笑道:“你不告诉我你是怎么学会千朱万毒手,我就不告诉你这是什么铃铛!”
君菊略顿了顿,随后也笑道:“红花妹妹刚到肆艳楼的时候,我经常帮着点她。许是处于感恩吧,红花妹妹便给我看了这千朱万毒手。”
江满红的脸色变了。
李玦瞧着江满红的脸色变了,于是他的脸色也变了变。
连古古的整个脸却都白了。
铃铛声又起,这回却是震得整个院落都是这种可怖的声响。连古古只觉得一股气血直直往眉心冲,手几乎抓不住房梁,险险要栽落下去。
但是,黑暗之中却有一只手,将他猛地拖了下去!
连古古大骇。
院落里的铃铛声却渐消。
末了,江满红的神色恢复正常,却也脆笑道:“哦,那我也告诉你吧,我这个铃铛啊。它还就是六杀铃。千石宗那些个家伙,当初不就是被我爹爹的这一颗铃铛给逼回了青山里?”
于是这回轮到君菊色变。
连古古却再也不能听到接下来的精彩对戏了。
因为他在坠落,不知何时是个尽头。
耳边刮过呼呼的寒风,连古古看着身下恍若无底洞般的洞穴,深知这是六杀铃带来的幻觉,于是闭上眼,紧守心神好歹寻了些许清明。而这神智一清明,坠落之感便统共消失不见,他睁开眼来,人已稳稳落地。
甫一睁眼,便有一男子淡然笑道:“这么多年,可算是来了?”
这看起来神似地窖的地方中间坐着一个中年男子。男子背靠身后的大树,奇特的是,那大树没有树冠亦没有树身,盘虬在他身边的是粗约连古古一臂的树根。连古古又四下看了看,一个矮小的小竹屋,小竹屋旁有一眼细泉正静静淌流着。这地窖看起来着实诡异,本该晦暗无光,却有着什么一直在照亮着一般。
他这才注意到,在这地窖的上空石壁处,竟嵌了好几个拳头大小的夜明珠!
眼前这中年男子看起来,不是寻常人。
连古古轻微活动了一下身体,确保没有断胳膊断腿之后才小心翼翼出声道:“……前辈?”
前辈的回应极其迅速,“嗯?竟还是个少年人?”而后他喟叹一番,也问道:“少年人,现下外面是天宝几年了?”
天宝是数十年前的年号,按理来说,若非有大事发生或是改朝换代,这年号都不会改变。但奇就奇在,数十年前,那方龙椅上的陛下却突然将天宝硬是改成了启元,现下已过了整整十年有余。
目前自己处在这不可知之地,连古古只好如实答了,“前辈,现下是启元十年,天宝是数十年前的事情了。”
“哦?”那中年男子身形未动,连古古却觉得迎面而来一股强大气势,堵得人心里头有点慌。但这种气势不过一会儿便消失下去,随即他又道:“竟然已经过了十年了。少年人,这些年里,武林之中发生过什么大事吗?”
敢情还是个武林前辈,保不准又是被手足陷害而至被锁至此地,然后要借着他突破桎梏重见天日而后报仇云云。连古古心里头百马脱缰,却还是恭恭敬敬地答了,“前辈,这十年间发生的事儿有点多,不知道前辈所言的大事,该是指哪种田地上的?”
中年男人略微沉默了一会儿,而后也道:“你这少年人倒是个精明性子,爽快,那我也直问了……鸢栖宫宫主控制下的门派,被灭了几门,散了几门?那宫主留下的两女,可还活着?”
闻言,连古古顿了顿,随即也问道:“前辈,不知晚辈可否冒昧问一句……”
那中年男人似是也察觉到己身失态,轻咳了数声而后道:“对不住,太多年没有见到外边来的人了。对了,少年人,你现在年岁几何?”
连古古恭敬道:“晚辈今年正巧双十。”
那中年男人又咳了咳,听声音似是十分虚弱,“那么十年前你该是垂髫年纪……咳、咳咳……”休息了一会儿,那中年男人又道:“骁勇大将军……可好?”
骤然听闻记忆中早已十年都未曾有人正大光明提起的名字,连古古的背脊微僵,踌躇良久,终是未曾答话。
中年男人也不急切,只是叹道:“看样子……他没能逃过那一劫啊……”
连古古霍然抬头,“前辈你……”话出口才觉喉头干涩,几乎要烧出火星子来,“认识骁勇大将军?”
“怎么会不认识呢……”中年男人轻咳数声,又道:“当年武林各派围攻鸢栖宫,本该有皇室的一脚。可就是阳宣违了君令才硬生生让军队没能上得鸢栖山。我料想鸢栖一战后皇帝必然不容他于世,便劝他早早隐世。哪知……还是晚了啊。”
连古古越听越骇然,世人传言的鸢栖之战惨烈无比,而剑宗江千流即在这一战之后真正名动八方。现下这中年男人如此随意提起鸢栖之战,难道……
连古古沉声抱拳道:“晚辈拜见剑宗前辈。”
中年男人愣了愣,却笑起来,而后似是引发了胸中沉疴又咳起来。连古古不敢怠慢,只得默默听着男人咳完后长舒一口气:“少年人,你认错人了。”
连古古讶然:“您……不是剑宗前辈?”
中年男人笑道:“我确实不是。江千流那个臭小子,当初自焚得十分爽快,留下一堆烂摊子和两个女儿交给我们。自己却去黄泉路上找霏烟了,咳咳,可恶,着实可恶。”
连古古依言思考,而后才惊讶道:“难道,您是剑宗前辈的好友,天轲剑客?”
那中年男人又愣了愣,随即自嘲笑道:“过了十年,居然还有年轻一辈知道这个名字。少年人,你难道和阳宣有什么关系吗?”
连古古这下是直接跪下身去,深深伏地,“不瞒天轲剑客,晚辈是骁勇大将军的弟子。”
“弟子?”树后突然一阵悉悉索索声响,而后那天轲剑客便又问道:“我未曾听说过阳宣何时有个弟子,倒是听说他那儿子的次数比较多。”
连古古笑得多少有些不好意思,“不瞒前辈,其实骁勇大将军的儿子自小体弱多病,长年在府中静养。将军为了不让世子被盯上,找了晚辈来当他的替身。在外,将军也说晚辈是他儿子。”
连古古心下微微的疼。那些早已经深埋脑海之中的记忆自己曾以为不会再去想起,只是如今想起之时却不如当初想象那般难以忍受。
“原来他说的是你。”天轲剑客若有所思,“我就道,为何阳宣儿子前几年还体弱着,后来某一年却又身体好了起来。”
连古古脑海之中突然白光一闪。
他盯着自己的手指,却是突然间站起了身来。
连古古看着四周,感觉着微风,却是突然问道:“天轲剑客?”
天轲剑客轻咳一声,而后沙哑反问道:“何事?”
闻言,连古古却是突然冷笑一声道:“不必装了。真是好一出妙计,拾仙姑娘不愧是陛下看中的第一人,竟连这样的招式都想得出来。”
四下俱默。随即那“天轲剑客”缓缓站起身来,身姿却是曼妙的女子所拥有着的。有一双浊脏却不掩风华的手拨开那些树根,紧接着一个人站了出来。
虽上了妆容,那那张脸连古古却认得出来,当下也是淡笑道:“好久不见,拾仙姑娘。”
“连公子真是贵人多忘事,”拾仙淡笑一声,走到一旁的细泉旁掬了一捧泉水洗了洗脸,淡淡笑问道:“不知连公子是何时发觉你眼前不是天轲剑客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