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行重行行,与君生别离!
相去万余里,各在天一涯!
道路阻且长,会面安可知!
胡马依北风,越鸟巢南枝!
相去日已远,衣带日已缓!
浮云蔽白日,游子不顾返!
思君令人老,岁月忽已晚!
弃捐勿复道,努力加餐饭!
不知又是哪位思念丈夫的妻子在向冷峭的山川诉说着自己的无奈相思之情,歌声婉约凄绝,时而清晰时而模糊。
东汉时期的边塞之地多的是游荡盘桓于山川间的亡魂和思恋亡魂的伤心之人,置身其中也分不清是神灵的回音抑或是世人的哀怨。
歌声缥缈的山峦间有一黄色身影穿梭其中,却是一位身型瘦削的中年男人,方士的着装,风尘仆仆却面带微笑,似乎是要去赴一场喜宴,双眼放出的光芒分明是久饥的猎狗嗅到猎物将近的癫狂神态,在荒芜的山川中,时而扬天大笑,时而蹦上坑道的上沿手舞足蹈,狂喜之态如获至宝,如此蜿蜒而行数十里后进入了一处燕赵边境的小镇。
这是一个燕地的北方小镇,一半大男孩应着小伙伴的邀约自一处院落飞速奔出,将身后母亲的叮嘱抛至脑后。小伙伴一阵喧闹吆喝,裳子!裳子!这位被喊作裳子的男孩奔出后他们便停止了吆喝,五六个半大的小孩推推搡搡跑向了街心,全镇最繁华的地带。若在平时行人必定寥落,未必有闹市的感觉,可现在将近年关,多少有几分热闹气氛,包子馒头的蒸汽伴着贩夫走卒的吆喝声,新年的气氛就是这样一点一滴渲染而来的。即使忧患不断,年关终究是要过的。
人群稀少的街角一处,五六个小孩正在玩着陶制弹子之类的小玩意,年纪稍大的一个小孩从远处一处院落外残存的爆竹中捧来一些未燃尽的爆竹,找寻到火花,喊道,“黄裳,你不是火命全阳的吗?该当不怕火。”
被叫做黄裳的男孩十三四岁的样子,长衣长裤,士子装扮,穿着朴实却是干干净净,可以看出有个极其贤惠的母亲。或许身在边关战乱的原因,脸上少了些血色,俊廓的面容却是难掩。
黄裳在众伙伴鼓捣下当真试火,却听嘣的一声,爆竹果然炸开,一众伙伴早在黄裳点火之际就早早的跑到老远的地方,躲着观望,黄裳本来也有足够时间跑开,却不知为什么,点火之后,黄裳突发奇想,有种想仔细观察火苗燃气的念头,竟然没有躲避,直盯盯的盯着爆竹看,小伙伴们见状,一阵着急,“黄裳,你看什么呢,还不快跑!是不是傻了!”
却听嘣的一声,小伙伴们抬头望去,但见黄裳满脸灰土的摇了摇头,依旧扒拉着爆竹左看右看,对于适才的意外竟丝毫不以为意。小伙伴们面面相觑,黄裳是不是被吓傻了。
“点不着啊,”这时黄裳碰到一个人,抬头看去,却是一张慈祥无比的脸庞,黄衣绣袍,黑须飘飘,恍如神仙,黄裳有些怔。
黄衣老者笑道:“你想点着那些被水打湿的炮竹吗?我能帮你。”说着附在黄裳耳边念叨几句,黄裳有些犹豫还是依言而行,果然炮竹居然缓缓燃起。
黄裳露出吃惊的笑容,回头冲着黄衣老者点头。黄衣老者微笑着招手道:“过来!”
黄裳欢快的跑到黄衣老者面前:“老爷爷,您是道士,是不是?你教我的是什么法术?”
黄衣老者闻言哈哈大笑:“我不是道士,适才教与你的也不是什么法术,而是我派一门内功的入门宗法。”
黄裳有些吃惊:“入门宗法!?您是什么门派?”
黄衣老者微笑不答,却道:“老爷爷能站在这里点燃那边的炮竹,你信也不信?”
黄裳不置可否,微微摇了摇头。黄衣老者所说的炮竹是雨前所燃,早就随着雨水的冲刷,湿透了,如何能点燃。
黄衣老者运气右手,轻轻往前一推,街对面的湿炮竹顿时尽被点燃,瞬时燃起熊熊火焰。黄裳惊的瞪大了本来就不小的双眼,“你是怎么做到的?”
黄衣老者微笑道:“早对你说过,这是本门极高的一门内功,内力催发而生。你想不想学?我可以教你。”
黄裳却有防备心里,天底下哪有那么好的事情,无端端教自己这么厉害的本事,只怕又是什么骗人的把戏,“哼!你这有什么厉害的!不过是骗人的障眼法罢了。阴阳家就有,您莫不是阴阳门派?在下只学礼乐射骑之类的儒家本事,没有想过修习阴阳门派的无用之术。”
黄衣老者轻哼一声,笑道“小小年纪,大言不惭!谁说我刚才是障眼法,那可是实实在在的真本事。再说了,即便是阴阳门派,谁说就都是无用之术?你连儒家一家都尚未通晓多少,知之肤浅,倒学会评判他家长短了!竖子小儿,鼠目寸光!”
黄裳被黄衣老者一阵狠批,非但不觉生气反觉黄衣袍者极具个性,倒是先前不曾见过的老师:“你说不是障眼法,如何证明?”
“你回去拿一个脸盆出来。”
“拿脸盆做什么?”
黄衣袍者微微笑道:“自然有用,你想知道炮竹无端燃烧的秘密,就听我的话。”
黄裳虽然心中不信,好奇之心却是难耐,于是跑回家中端出一个木盆。
“你随我来。”黄衣袍者带着黄裳穿过街道,来到城外的小溪边:“去河中打一满盆水回来。”
黄裳有些不情愿,却不多问,依言照做,心道:看你能使出什么花样!
黄衣袍者见黄裳认真端出满盆水,缓缓放置黄衣袍者面前,竟然一滴不撒,心中暗笑:这小小少年倒也学会暗自较劲。撩起右手袖袍:“看好了!看我又没有使出什么戏法!”
“等等,”黄裳忽然伸手打断老者,“我如何知道你如何使没使戏法?”
黄衣袍者微笑点头:“不错,好学多问。但凡是障眼之法必定是需要借助各种各样的外物工具来协助完成。观者看不到,使法之人自己却心知肚明,或藏于衣衫绣袍,或以物遮挡。我既撩起衣衫,又不曾以任何事物阻挡,你就在眼前可看的明明白白,清清楚楚,看我是不是你所说的障眼之法。若这还看不出,只能说明你眼蒙心拙。”
黄裳觉得说的很有道理,点头道:“好,老先生请!我准备好了。”说着端坐在黄衣老者面前。
小小年纪,未曾受过熏陶,出生农家长于市井,却已有几分侠义气概。果真是可造之材!
“看好了!”
黄裳闻言睁大双眼,目不转睛盯着黄衣袍者的右手。但见黄衣袍者右手掌心翻掌而下,虚划一周,口中似乎没有任何声响,但黄裳似乎能感觉到黄衣袍者正在念叨着什么,随即神奇的一幕发生了。黄衣袍者右手掌心随着一周的虚划,渐渐燃起若隐若现的火苗。黄裳以为自己眼花看错,忍不住揉了揉双眼,再次睁大双眼,却见黄衣袍者掌心火苗更甚。黄衣袍者将右手掌心缓缓置于木盆上方,不可思议的,盆中的水渐渐干涸,最后直至滴水不剩。黄裳只惊的睁大了双眼,拿起木盆翻转起来,左看右看。实难相信适才所发生的一幕。
“怎么样?信了吧!其实我可以一瞬间就做到将盆中水烧干同时燃起木盆。”黄衣袍者说到这里赫赫笑道:“只是怕你看不清,这才放慢手法,也怕你回家不好交差,所以没伤及木盆。”
黄裳看的明白,不再怀疑,“这当真是一门极高的功夫么?你能教我么?”
黄衣袍者笑道:“这功夫自然可以交给你,只是你学这功夫用来做什么呢?”
黄裳一时不知如何回答,是啊!这功夫虽然好玩,着实似乎没什么用处,学来又能做什么呢?难不成去学变戏法的蒙人混饭吃不成,想了想道,“我看边关连连受到匈奴兵的骚扰,我们只知道逃命。要是学成这个本事,再遇到匈奴兵跑来,可以一团火烧了老儿的衣服,看他们还敢不敢做恶。这算是一个用处吧,其他的我暂时还没想起来。”
黄衣袍者若有所思点头,“嗯,有志气,果真不是凡夫俗子!当真便没有其他用处了?”
黄裳突然忸怩有些不好意思道,“其实我还想到一个用处,只是不好说出口,怕老师你生气。”
“说来听听!”
“其实,还可以帮我阿娘生火,帮我哥哥烤胡饼!”说完不好意思赫赫傻笑。
黄衣袍者一愣,随即哈哈大笑,竖起拇指道:“嗯,果然是好主意好办法!”
这时却听远处一众小孩呼喊黄裳的名字。黄裳挥手应声:“我在这里。”
黄衣袍者笑道,“去吧。”
黄裳作揖告别黄衣袍者向伙伴呼喊之处奔去,奔出不远忽然停下回身作揖道:“先生如何称呼?”此时远观黄衣袍者,袍袖飘飘,衣衫扬扬,悄然立于溪边,真如神仙一般,身下似乎有青烟笼罩,似乎一不留神,随时都会乘风而去。
黄衣袍者微笑道:“我叫玄成子。”
黄裳郑重的做了个揖:“玄成子老前辈。”但见玄成子微微点头。黄裳便转身奔入丛林当中。
找寻黄裳的小伙伴立刻发现了他,“看黄裳在那呢。”
“咱们去后山捉迷藏,如何?”此议一提,许多小伙伴应声附和。
黄裳也道,“好啊!”却听一小伙伴道,“后山靠近长城,要是遇到匈奴兵,如何是好?”
说到这里,众小伙伴都有一阵犹豫,一人道,“怕什么?反正咱们跑得比匈奴怪毛快就是了。”
黄裳随着小伙伴来到丛林深处,“我要开始了,”一个小伙伴背对丛林喊道:“一,二,三,”。一众伙伴随即四散跑开!
“四,五,六,七,八,九,十!天动地摇,不许动!”
当小男孩说到最后一个字的时候所有的男孩便要立刻停止走动,不能动弹,否则便是作弊,算不得数了。
黄裳早在男孩数到三四个数字的时候就已经敏捷的爬到一棵茂密的树木顶端,透过枝叶缝隙还可以隐约看到不远处的一棵树端停留一个身影,似乎便是一起的伙伴子允。黄裳匍匐在树杈中央一动也不动,捉迷藏的男孩已经跑到树林左瞧右看,时而钻到草丛深处,时而绕过密排的林木中央,时而环绕繁茂的大树仰头搜寻目标。不一会儿,只听嘻嘻哈哈数声,先后数人均被尚武寻到。
“还有谁啊?还有谁。”
却听尚武喊道:“哈哈!在树上!我看到你了,还不下来!”
黄裳心道:就想诈我吧,我才不上当呢!依旧一动不动。却听尚武依旧喊道:“下来吧!别装了,我们当真看到了,你都晃动树叶了。”其他小伙伴也一阵附和!
黄裳一愣,顿觉无趣,还以为自己隐藏的很好呢,不想真的被发现了。正准备现身,却听右手不远处一阵嘻哈声:“哈哈!还是被你们发现了!”却是子允。黄裳透过树叶但见子允滑溜而下轻轻落地,顿时轻松,看来他们还没有发现我。
尚武开始数数:“一二三四,指着自己到五!还差一人。”
“是黄裳!”
“黄裳,快出来吧!”
黄裳只作没听见,依旧一动不动,连呼吸也极其细微小心。尚武道:“黄裳,到底在哪?谁看到了。”众伙伴都是一阵摇头,只顾自己藏匿,着实没注意。
子允却是狡黠眨着调皮的双眼:“我知道,不过我不会说!”小伙伴一阵推搡,“快说嘛!”子允撇撇嘴道,“不能说,我要是说了,只怕裳子待会非追着我绕着全镇跑三圈不可。”
黄裳心道,算你识趣!你要是敢说,我未必追着你绕着全镇跑,却一定会打你屁股。却听尚武道:“黄裳,你再不出来,我们可就走了。”但见黄裳依旧毫不理会,看了看周围,挥手吆喝道:“我们走了,让黄裳一个人在这,小心遇到匈奴兵。”
众伙伴挥手,“走罗!”一阵欢呼吆喝,下山而去。
身在树端的黄裳静置许久,果然不见伙伴动静。心中得意,哼哼,又没找到我。哎,越发的不好玩了。原来此前的多次捉迷藏黄裳无一例外的都躲过了伙伴的搜寻,倒不是他每次躲避的多么高明,而是他每每隐身于看似不可能的地方,而且一动不动。记得有一次,就在家附近不远处的田地间躲猫猫。那时的小黄裳才不过五六岁,身材还没有现在这么高,当时许多小伙伴要么蹲在茅草丛中,要么爬在田沟,或是匍匐于庄稼缝隙间。小黄裳却是别出心裁的躺在池塘边一处废弃的麻席中,将麻席一卷就睡在里面一动不动。乍一看去怎么也不会想到,这样不起眼的麻席中能藏着一个人,而且小黄裳躲迷藏极其认真,总是一动不动,闭目轻声呼吸。果然所有的伙伴都被发现,唯独小黄裳,众伙伴费了好大气力,却怎么也找不到。最后小伙伴失去耐心,只好纷纷返回家中。直到天天渐渐黑了下去,吃晚饭的时候,母亲不见小黄裳回来,才开始挨家一一问询,都说不知道,只说捉迷藏的时候不见了。母亲叹了口气,便跟着几个伙伴到捉迷藏的地方,找了个遍依旧无所收获。最后还是了解儿子的母亲掀开了池塘旁边的麻席,果然小黄裳直直躺在里面,睡得正酣,直到麻席被掀也丝毫不觉,白净的脸庞上沾染了不少灰尘。母亲又是叹气又是好笑。
打那之后,小伙伴们便都见识了黄裳的忍功,所以都较劲要找到他,却无一次成功,因为黄裳每次用的方式必定不再下次重复。看来这次,也不例外。
黄裳悠闲的翘起小腿,躺靠在树木中央晃荡了一会,见天色渐晚,便荡着树枝滑溜飞身而下,一股烟跑回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