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来了,里面的人,起来了,起来了。“
黄裳尚在睡梦中,本能的警戒告诉大脑,有人欺近,还不止一两个,但都是些没什么威胁的泛泛之辈,便没强力催使自己醒来。没想到他们真是冲着自己来的。
喊叫声合着急促的敲门声,这么蛮横又理直气壮的半夜扰民,难道是?
黄裳瞬间睁开双眼,穿衣起床开门,还没开口,脖子上便被一边一个刀柄夹着。果然是县尉拿人。只是自己能犯什么事?
“你是黄裳?“领头的向他确认一番。
得到肯定回复后,对手下丢下一句,“带走。“也没必要给黄裳任何辩解询问的机会,一队人哗啦啦下了数层高楼的客栈。
一行人走出写有“风水宝地”四个大字的客栈大门,黄裳朝外面瞅了瞅,所料不错,果然,外面还设有伏兵,呵,为了拿自己,还来了这么一番周折的部署,可惜他们不知道,自己不明情况懒得反抗,否则,这些精锐,对于自己来说,与纸糊的无异。
“你们,谁能说事。“
一人驶出马队,“我是县尉。”
“我犯什么事了。“
“杀人大罪,要申诉待庭审之后。“
“杀人?“黄裳呵的一笑,”笑谈,我好好的睡我的觉,杀谁了?“
“就是你这家客栈的老板,弱风。“
黄裳不再笑了,也戏谑不起来了,“弱风死了?什么时候的事情?”
县尉显然见惯了这种杀人后佯装不知还吃惊伤心的,懒得跟他废话,“带回。“
黄裳也不做抵抗,知道问他不会有结果。“谁举报我杀人。“
县尉不应,一人从客栈少数夜起看热闹的人群中跟上随行人。“我。”
黄裳偏头一瞅,有些没想到,竟是弱质女子,灵动如风,纤腰如柳,眼中汪汪,是哭泣过后的泪水,心道,好一个楚楚动人的美人,只是,既不认识,自己又没结过什么仇,瞧她伤心的样子,有些猜到她的身份了,问,“你,是弱水?弱风的妹妹。”
此女正是商女弱水,他知道自己,可见预谋已久,狠狠道,“果然是你。”
“你别激动,我没杀你兄长。”
县尉劝道,“原告退下,防嫌犯行凶。“
弱水闻言便止了步,立在客栈外面,黄裳几乎能感觉到后背夹杂着怒火射来的无形剑气。
心道,这县尉倒是行家,看来这汤阴县府未必一塌糊涂。不如先跟着进去牢房瞅瞅再说。回头喊道,“弱风妹子,真凶尚在逍遥,不会只杀一人,你要当心。”
待进入监牢,被狱卒一推,便进了牢中,一看,还好,就自己一人。
“哎,我怎么没狱友。“
牢头听说今晚捕了个大案重犯,正过来巡视,听闻,猫着肩,好似瞅不清楚,探头瞅了瞅黄裳,回道,“你是杀人重犯,谁与你同牢。”
“杀人犯便要被歧视吗?哎,被你们吵醒,我饿了,先弄点饭和酒来。”
“你要求还挺多。”
“怎么,杀人犯,不准吃喝啊。”
牢头虽然抱怨,倒也没太为难黄裳,竟真的给他弄来吃喝的。瞧着黄裳大吃大喝的样子,嘿嘿发笑,奇了怪了,守牢十几年,头一遭见到这样没心没肺的嫌犯。
仇杀?大仇得报,故而心情大好?不像。情杀?眉宇间没怨气,也不像。情、仇,牢头板着手指,自言自语,难道是为了财。
“哎,多少钱啊?“
黄裳正吃得尽兴,味道还不错,知道这人一直在旁神神叨叨的研究自己,懒得理会。“什么。“
“我说,为多少钱,杀人啊。啊?“
“我没杀人。“
“噢。这样啊。“
黄裳见牢头似乎得到答案,反倒好奇了,回身扒在牢门上问,“你相信我?”
牢头回头又递给黄裳一袋酒,笃定道,“相信啊。”
黄裳再次确认,“你相信我没杀人?”
“啊。”
“为何?”
“因为你不像杀人的,至少不像刚杀过人的。”
“嘿,你就不会看走眼。杀人犯多会掩饰。”
“不会,真假我一眼就能看出。说说,得罪哪家贵戚了?”
黄裳瞅着他,心道原来如此,看来含冤而死的杀人犯,必然不在少数,只是自己何谈得罪谁呢?
牢头见他摇头,拍了拍他肩头,“好好想想吧,死也死得明白。“
黄裳忽问,“你认识弱风吗?”
“风水宝地的老板。认识啊。”
“你知道死得是他吗。”
“什么。风老板死了。真他妈不是你杀的啊。”牢头忽然激动愤慨起来。
“当然。怎么。”
“他为人仗义,待我们平民不错。大汉律法不准商人乘坐车辇,他便将钱买车给妇孺坐,还经常接济贫苦家的士子,助他们读书。是个很不错的商家。”
“他死了,对我是困局,他死,对我百害无一利,我不会杀他。”
牢头听黄裳这样说,似乎还算相信,也不追问,拍了拍黄裳的肩头,回他自己的位置自斟自饮起来。
黄裳反倒陷入迷局当中了。
他入山近十五年,武功、鬼谷精髓,早习得七七八八,所缺不过是历练和证明的契机。当年的约定渐临,三人的进展均远超预料,黄裳更已在数年前休完所有的鬼斧神功、烈焰掌、踏雪无痕、天月剑法等。这些年不过是反复熟练,下山磨砺而已。
一年半后就是约定的安阳大会,他提前下山,原是要在安阳大会之前先完成自己另外一番筹谋。
这项谋划,他几年前游历江湖便动了念头,回山与鬼谷三子商议,三子无一人反对,于是,数月前,他便提前出师下山。
来到了河内郡汤阴县,瞅准了风水宝地这家客栈。
他的计划,便是入驻商道,让自己有钱傍身,顺便借此依托发展武林盟友。
因鬼谷门有规,下山之后,最好不要再使用山中钱银。黄裳得知这一规定后,首先想到的便是,那自己要先解决这个问题,总不能让自己饿着肚子、囊中羞涩的去闯荡江湖称霸武林,谁还跟着你干啊!
经过一番考察,研究,他将视线锁定在客栈这个行当。
只是,他没有本钱,也不想去另置地皮,建房子,开客栈。于是脑筋一转,想到了另外一个办法。
他见全国各地多有客栈经营,只是各自为据,互无关联,悦来客栈还有多处分号,其他就多是各自为阵,许多客栈未做散播,行人根本不知晓,好比当年的暂歇居,若名声在外,岂非暴雨中欺近而不自知。
于是他便想着将众多客栈,连纵一起,用他新成立的名号,全国各地找客栈入伙,让彼此客流互通,互利互惠,变竞争为合作。
说白了,他自己是有点空手套白狼,但也的确能给这些客栈创造实惠。只是观念的问题,自己要入盟,商家原主自然有所顾忌。故而合作对象得仔细斟酌。
神都赋这样级别的,肯定不屑,他们吃定长安便能千秋万载,也无打算将生意做遍天下,以后或可合作。悦来客栈这种打开局面的老字号,也不太能理会,不跟自己对着干就不错了。只有从新晋的客栈当中选取,这些客栈,要足够新,最好是青年商家所开,又有一定口碑积累。
而他又想为自己下一个谋划做好铺垫,所以第一批选择的客栈主要考虑河内郡,离邺城和安阳都较近的郡县。
风水宝地,他当年曾住过一次,印象颇好,位置通达,民风淳朴,又恰好在河内郡,且避开了几家大客栈的锋芒之地,便首先想到了它。
于是,找到了老板弱风,开诚布公的表明了自己的来意。
弱风是典型的商家思维,无利不成商,听黄裳说了一通,虽然颇有赚头,但黄裳似乎就是无本起利,还要凌驾自己之上,无论如何不能答应的。挥袖而起,背手而去。第一次就此谈崩。
第二次,黄裳又找到他,更加详细的向他说明客栈连纵的好处,并说这样可避免被同郡的悦来客栈打压。弱风这次没有上次走得急躁,但还是不太能接受黄裳啥也没有就在自己之上,关键是自己的风水宝地可是祖传基业,岂能随便易主,最终还是不欢而散。
黄裳为了说服他,赖在他客栈,住着不走。已经好几个月了。
弱风耐不住他的磨,又不好赶他走,渐渐有些被他说动。尤其数月来,见黄裳观察入微,为自己出的几次主意又的确给客栈带来了大好的改变。觉着这个人好像是个人物,跟他合作或许真能互利。
弱风在大事上,也是凭直觉做决定的人,便有些动心。
数日前的一晚,弱风主动找上黄裳,请于后院喝茶,问,“连纵之后,我的客栈还是我的产业。”
黄裳知道他开始动心了,十分肯定道,“当然。地契依旧是你的名字。”
“那你说你要入驻,你算是什么身份。”
“我是合纵联盟后的盟主,说白了,就是你们把客栈合纵一块,交给我来经营,获利后,我们一起分,当然了,我也不完全是白做。说白了,我就是你们雇来做事的,你们当然也该分一定报酬给我。我不要现钱,让我入驻即可。“
弱风笑道,“明明是我们被你所雇,成了你赚钱的雇佣,怎么反倒颠倒来说。”
黄裳哈哈大笑,知道弱风不好糊弄,坦诚道,“并无冲突。鸡蛋之论,互为唇齿,并无先后上下之分。”
“当然,连纵的商家,入盟的形式会各有不同,有商家愿意,直接卖给我也好,或将客栈化作十分,我占十之一二到十之八九不等。”
“但最好不要全占或全不占,这样双方皆捆绑一起,方能真正达到合作互利的效用,商家各自也可相互入驻,真正实现连纵互惠。”
弱风算是彻底听明白了,说白了就是大家将产业放在一块经营,名号共有,利益共享,“嗯。所以,你打算要我风水多少?”
“条件,随你开,只要在我之上说的范围内。”
“价钱呢?”
“也随你开。只要你觉得值当。”
这倒是颇有利可图,这么划算,弱风有些不放心,“你有那么多钱?”他这段时间大概也将黄裳摸透了,这是个人物,但绝不是什么大富之人,不太能有很多钱。再说,按照他的谋划,所需钱银可是巨大一笔,如果他的财力无法支撑,纵然自己同意将风水宝地转让部分于他,没有其他客栈连纵,也是白忙活一场。
黄裳其实当时虽说不至身无分文,但就这件大事来说,的确一钱也无,他甚至也没想好具体去哪弄那么大笔钱来,但心中并未将其当做不可逾越的难题。
只道,“放心,我既然敢做,就不会打全无把握之仗。”
弱风见他说得肯定,又势在必得的样子,便姑且相信了他。
“好,我这客栈是我与妹妹弱水共有,过几天她回来后,我与她商议完,再答复于你。我先说明,比例恐怕不会超过十分之二。”
“不妨。”
就当日弱风的状态,黄裳知道,他离成功,仅一步之遥了。
没成想,这一步竟然没能跨过,还成了生死之隔。
数月来,与弱风亦敌亦友,已生感情,适才陡闻死讯,都有些接受不了。这便是世人所说的世事无常吧。他将数月来各种信息组合一起,隐隐感觉弱风的死,或许与自己有关。
“哎,我要见原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