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抓紧时间扮上吧,还有不到一个时辰就要传饭了。”狄青山沉声道,他并没有卸妆,还是保持一个老妈子的外貌,这么突兀的男声配着这副尊荣,委实有些滑稽。可他不能不开口,他明白,这两人只要开聊,就是上时辰的事儿,其间唇枪舌剑,互相讽刺为乐,而且丝毫不照顾人事场合,同行数月,狄青山终于认命地承认只有自己是个正常的,有责任提点他们。数个回个之后,已然掌握要诀,那就是在开场之前,将这一切扼杀在摇篮里。
“好,”女子撑着腰起身,回头启窗望了一眼院子里,阳光灿烂,一地的石子白花花得晃眼。腿有些酸,她一拐一拐,慢慢踱到床沿,接过狄青山递过来的妆奁。妆奁中整齐码放着格式小瓷瓶,打开瓶盖,里面都是油彩似的东西,五颜六色。女子取来一个白瓷盘,又取了几瓶颜料倒出一些,比例似乎是有讲究的,几种颜料中和一下,便形成了先前看到的老妇人脸上灰败的颜色。
“没想到你这个深宫贵妃、王氏贵女,居然会这么精深的易容术。”上次易容,时间紧,任务重,殊赫、狄青山二人受了她这易容术的惊吓,未来得及感叹,这次时间较为宽松,狄青山没忍住,问了一句,乔装易容是暗杀术非常重要的一部分,他虽不喜杀人,却对个中技术比较痴迷。
“呵呵,”女子今日,仿佛心情甚佳,“我在金陵市井长大,幼时就陪着我娘在夫子庙摆摊卖鸭血粉丝,这易容术,还是我们隔壁卖大力丸的老头教我的,呵呵,这医术也是。”仿佛勾起了什么美好的回忆,真切地微笑着,不似往常那般对任何事都毫不在意的淡淡。
“难道,那老头就是……”狄青山心头一紧有个及荒唐的念头出现在脑海中。
“你应该也想到了,”女子也没抬眼,聚精会神于手中的活计,“就是医仙周同啊,我现在装扮的这位鬼见愁尹岩的夫君。”
“呵呵,怪不得你扮其这老太婆这么像。”殊赫笑道,脸却被女子按住。
“给我老实点,画歪了!”女子怒道,连着狄青山都被波及,“你也去洗把脸,这妆是一个月前画的,怎么也要让皮肤透会儿气的。”
狄青山乖乖去洗脸了,殊赫却似笑非笑望着女子道,“我是江湖上最后一个见到周同的人,所以小青才要抓我打探他的下落,你既是周同的徒弟,怎么不早早说出他在何处,如此,你们也许不需要带我这个累赘了。”
女子斜睨了他一眼,望着他表面淡淡,眸子深处却凄惶的深色,笑道,“忽然发现自己没什么用,伤心了?”
猛然被女子用如此狠戾的语言说准了心事,殊赫眼中眸光晃了晃,目光转向别处,“说吧,我还有什么用?”
“这个嘛……”女子故意拉长了音调,引得殊赫望向他。
“我还没想起来。”女子轻松一笑,满意看见殊赫有些失落,有些愤懑的表情。
这个时候,狄青山已经把脸洗好出来,也坐在了床边的凳子上。
女子已经给殊赫画好了妆,甚至很贴心地替他将那一截半胡萝卜塞回去。女子侧了侧身,正对着狄青山,先给他擦了一层花露,有取出一块猪皮,将他会长胡子的地方用胶黏上,然后在他脸上“作画”。
殊赫却在这个时候开口了,“你想找周同,可是为了虞美人?”
“什么?”女子因这句话,不淡定了,她看了看殊赫,然后把眼神钉在了狄青山身上,遂又恍然大悟,仿佛想起了什么,思虑片刻,又问,“你们怎么会知晓?”
殊赫自袖中掏出一个四棱小瓷瓶,拇指大小,递给了女子,“因为我常常会觉得腰背疼痛异常,周大夫说我是治不好了,所以就给了我这瓶药,帮我减轻痛苦。”
女子接过小瓷瓶,拔开瓶塞,见瓶子里满满的褐色红豆大小的药丸,有些惊诧道,“原来你才是最有钱的,这个药,在黑市上起码一百两银子一粒。可是,你一粒也没吃?”
“此物阵痛效果甚好,只是吃多了容易出现幻觉,我不喜欢。”殊赫容色有些落寞,他宁愿忍受剧痛,也不想神志不清,此人,也是个够狠的。
女子点了点头,当年老头自虞美人的果实中提炼出了这种药,可以阵痛,只是试用之后,发现会有幻觉产生,使用次数多了,甚至会上瘾,如果没有按时服用,便会觉得有无数蚂蚁啃噬骨髓,奇痒难耐。如果是练武之人上瘾,内力则会遭受侵蚀,久而久之,内力全失。
女子想起很久之前在药庐的那一幕,她想起狄青山一直精纯的内力竟一时难以为继,估计就是这药物的作用。
她抬眼望着狄青山,“这药物的副作用,你可知晓?”
狄青山别国脸去,算是默认了,这一点和殊赫倒是挺像。
女子恨他铁不成钢之余,实在是难以忍住好奇,“你,即使上了瘾,可以凭毅力自行戒除,为什么任自己沉沦?”
狄青山终于转回视线,声音细若蚊吟,“因为,吃了这个,我就能见到我妻子。”
殊赫与女子都沉默了,他们都是自幼丧母,从此便没有了人真心为自己打算,无论是塞外异域王庭,还是中原相府、宫廷,都是尔虞我诈,深不见底的所在,家庭的温暖,是他们向往而不可得的,而越是不可得,便越是向往。如今听到狄青山为了在幻觉中见到妻子,而不惜性命服食这虞美人,同是心下恻然,世上最痛苦之事,莫过于无论怎么努力都求之不得。
片刻之后,室内的沉寂被女子打破,“殊赫,你急着讨论这件事,是为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