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子身上背着男子弓着身子往前挪了几步,吃力地直起身体,她能感觉到男子的手臂用力抱着自己的肩膀,双腿竟然没有一丝力气。这样一个绝世容颜的男子却是个瘫子,不是不惋惜的。而感受到了他态度中的坦然,自己也轻松了不少。
“辛苦姑娘带我去那棵树下面,没有靠的地方,我会倒下。”这男子并不像看上去那么清冷,反而是一副老实不客气的样子。
“这里的梅树都太小,我扶着你吧。”女子扫了一眼四周的梅树,都还是树苗,又回头望了一眼唯一可以依靠的马车,已经浸泡在血水里。
终于走出鲜血浸润的范围,找了上风头血腥味小的一块空地,“抓着我的脖子不要动。”女子扶着男子的腰,转了个身,让他席地而坐,自己则在他背后侧身做了充当靠背。
“谢谢你,姑娘。”男子像是放松下来,但是语调不如刚才从容,反而是很痛苦的样子。
“你怎么了?”女子问,她自觉是个冷血无情的人,却没想到……抬头望着落红满天,她叹了口气,经历很多事,她都忘记自己应该是个怎样的人了。
“腰疼。”男子很诚实地回答了,一手扶着腰,一手撑着地面,修长的手指已经深深插入泥土,弯曲的指节隐隐发白。这么痛吗?
女子看着他额头上已经身处细密冷汗,隐隐感觉着疼痛相当剧烈,甚至远远超出她的想象。她四处张望了一下,他们落脚的地方已经距小路有一些距离,过了三更天,没什么人经过,四周都是密密的梅枝,于是回过头轻轻对他说,“把衣服脱了。”
“什么?”男子仍旧忍着疼痛,呼吸已经忽快忽慢,仅剩下的一点点尚可聚拢的神智,竟被女子的这一句话冲得涣散开来,他觉得自己一定是听错了。
“快点脱衣服。”女子没再犹豫,更没给他时间理解自己的话,就开始解男子外袍。男子也不反抗,只拿眼睛看着她。
女子只脱下他的外袍,铺在男子背后的地面上,将男子平放在地面上,帮他翻了个身,自袖口掏出个荷包,展开来竟是各种规格都齐全的银针。女子并没有急于上针,而是慢慢用手指揉着他的腰,女子发觉,这男子的第十一、十二、十三节脊椎错位的厉害,也许,这就是男子半身不遂的原因。她也知道,这样的损伤,是不可能恢复的了。
“谢谢你,姑娘。”男子的语调缓和了许多,显然是没有那么疼了。
“你挺擅长说谢谢。”女子笑道,手上动作没停,从荷包里抽出一支较长的银针。
“谢谢说得好听,才有人对我更好一些。”男子觉得有些昏昏欲睡了,腰上的疼痛,第一次如此轻易就放过了他。
微雨不知不觉间已经停歇了,林间还是有不少花瓣飘零而落,落在一坐一卧的两个人衣上,还有的雨珠凝在梅瓣之上,晕开丝丝幽香,林中彻底寂静了下来,只余暗香浮动。
今夜没有月光,女子只觉得颈间一凉,身后瞬间杀气升腾,她没敢动,垂眸一瞥,也不知哪来的光亮,她看到喉咙前半寸不到的刀锋,来人这样驾着刀,自然是想要多交流交流再考虑要不要干掉她,女子想透了这一点,也不那么着急,索性等着身后举着刀的人开口。面前趴着的男子还没施针,一会儿又会疼起来,不过这有关她什么事儿。
“你是什么人?”长久的沉默后,身后的男子终于开口了,他也没想到,眼前这个女子,看上去柔柔弱弱,一举一动不想是练武之人,居然还能承受他这么强烈的杀气。寻常的胆大女子,看到这刀刃起码都要声音发颤了。
女子听到,这举着刀的人,是个男子,听声音有三十岁上下,声音低沉稳重,内力算是高深,只不过……
“小女子是谁并不重要,重要的在于,小女子活在世上对大侠您不会有丝毫威胁,”女子莞尔一笑,知道自己的小命算是保住了,“而且,你既然开口问我,表明你必定清楚这些。”
“你就不怕我杀了你?”身后的男子倒是有了那么几分好奇,居然饶有兴致地问。
“你倒是好兴致,”女子大起胆子笑出了声,“还不如抓紧时间去和你这位朋友叙叙旧,免得体内旧伤发作,就再也来不及了。”
“……”那人果然豁达,刀口一顿,便从女子的脖子上撤了下来,他转到女子身前,从地上纠起那蓝袍男子的衣领,整个将他提了起来,男子的脚尖竟离开地面寸许,双腿不停抽搐起来。
这个时候,女子才猛然发现,这提刀的男子就是刚才一人只用一招连杀二十几个黑衣人的那个,也是沽梅酒肆中遇到的那个,在酒肆里,他就像是最普通不过的张三李四,即使蒙着脸,也不会让人对他的长相感兴趣。原来真正的高手就是这样,或者说是真正的杀手,可以完全隐藏自己的杀气,只有这样,才能趁敌人松懈的时候,一击命中。是的,他就是个杀手,而且女子自信已经猜到了他的身份。
蓝袍的男子已经身高八尺,提刀的男子竟是比前者再高上一些,单手提着一个人,竟丝毫也不费力。
“我问什么,你就答什么,说错一句,我就把你的腿砍下来。”黑衣男子恐吓道,握刀的右手,还翻过刀刃比划比划,有种难以控制的愤怒呼之欲出。
“呵,”蓝袍男子,垂手没有反抗,这样被揪着肯定也不舒服,双腿痉挛得更加厉害,只见他紧咬着牙,含笑说道,“如此甚好,本公子还要感谢你呢,砍掉了这没用的腿,我说不定还能爬得快一些。”如此残忍的自嘲,从他嘴里说出来,竟还是那么云淡风轻,终于连听这句话的人都觉得心口一片生疼,要狠到什么地步,才能对自己如此得不在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