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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喜羊羊送去我妈那儿大概一周后,大雨花花在一个晚上登门拜访。这年头不打电话就来敲门的人几乎没有,喜羊羊给大雨花花养成了这个习惯。他经常在晚上不事先通知、不事先约好就来敲门,就像回到了他自己的家。他面容平静地坐下,四处看看,说:“没有孩子在家,感觉是不大一样。“我说:“是,没有人气儿了。“喜羊羊的姨姥姥多次说过,家家都是过的孩子的日子。没有孩子就不叫日子。她对我的生活状况完全了解了以后,对我没有任何偏见。她虽然不直说,但她的意思也很明确:她觉得我这种不要男人只要孩子的生活也挺好。她长吁短叹地说:“其实挺好。要个男人有什么用呢?“大雨花花坐在一个单人沙发上,我躺在旁边的三人沙发上。我喜欢躺着,躺在沙发上是我的习惯。我家里几乎没有过什么客人,有客人来的话我当然肯定不是这个姿态。说穿了我也从来没有把大雨花花当过客人。而且,我也几乎没有把他当做过一个男人。不,这并不是说他像个女人。我指的是那种心理上的感觉。异性之间的顾忌和猜想,我们之间的确没有。说是朋友不够准确。

准确地说,更像相对无言的老夫老妻。我们保持这个姿势看了会儿电视。电视上永远在演喜羊羊和灰太狼。我们都努力地看了一会儿,显然谁都看不进去。既然我把儿子都起名叫了喜羊羊,对于这个喜羊羊原型我也就不愿意作过多负面评价。大雨花花没话找话,说觉得喜羊羊这个名字起得挺好。我问他,是指这只羊还是我的那个胖小孩。他拿起遥控器换台,说:“都挺好。“不管换到哪一个台,节目都不能令人满意。他不停地换台的样子很像个家庭男主角。我记得在哪里看过说,在一个家庭里,谁掌握着电视遥控器,谁就掌握着权力。这么一想,我赶紧上去把遥控器抢了过来,乱换了一通,然后把电视给关了。看电视是愚蠢的行为,不如两个文学青年探讨一下人生。大雨花花说他看了我在露西的杂志上写的东西。我不置可否。他说:“你写这个东西有什么意义呢?跟文学相差太远。“我说:“没什么意义。这是露西希望我写的,说实话里面的观点也不完全是我的观点。他们不愿意接受并发表我的观点。“大雨花花说:“那就更没有意义了。听说稿费也很低。“我说是这样的。

但是难道一切都需要有个意义吗?他说:“倒不一定要上升到意义的高度。可是总不能无缘无故的。至少要有个原因,有个目的。“我说原因和目的就是我有一些空余时间需要打发一下。他说:“就这么简单?“我说:“就这么简单。“我懒得过多解释。老有人说没那么简单。可是我也看不出来到底有多复杂。都是些解释和掩饰让事实变得复杂了。大雨花花说他此次前来,倒是有些原因和目的。跟露西之间的关系让他感到有些苦恼。露西最近对他有些冷淡,多次扬言要搬出去。我说:“哦,我还以为你是因为想喜羊羊了才来看看。“他尴尬地笑了一下,说不明白露西是怎么了。他知道最近我跟露西接触过几次,所以他问我:“她这是怎么了?“我很无所谓地向空中踢了踢腿说:“按照通常理论应该是她不爱你了。“我知道自己这话说得生猛,可是我讨厌当知心姐姐。我曾经干过很多那样的傻事,给人家煞有介事地分析,怕伤到人家的心,转弯抹角地表达观点,后来证明完全是自作多情。

小两口打架不过是一种感情调剂,没有这个激烈争吵及再度和好的过程,所谓的爱就更找不到明证了。可以说,他们打架就是为了和好;和好就是为了继续争吵。我的煞有介事的分析后来都成了他们和好后的笑柄。他们喜笑颜开地互相转述我分别做他们思想工作时说的好笑的话,他们说:“哈,她可真逗!“或者说:“她这人真阴暗!“总之他们不感谢我。不感谢我倒也应当。因为本来我也没做出过什么贡献。没有我的分析和调停,人家也一样要和好。来找我不过是希望自己的爱情悲喜剧再多一个热心观众,自己则是备受瞩目的主角。后来我学乖了,我非常冷酷地他们不想听什么我就说什么。一有人来求助我就干脆利落地说:“分手算啦!“--我宁可别人恨我也不要成为笑柄。我毫不留情地告诉大雨花花,露西可能不爱他了。我知道,接下来那熟悉无比的一幕一幕又要开演了。一般人听到这样的话都不愿意承认。都马上就急赤白咧地说:“不,她肯定是爱的,只不过可能有些事情她对我不满意。我也有做得过火的地方......“接下来就是深刻的自我检讨。我则东张西望地听着。

前来求助的一方越检讨越深刻,越深刻就越觉得原来还真是自己做得不妥,然后就坐不住了。就火烧屁股一样跳起来跑去道歉了。这种无情打击其实是促进小两口和好的最佳方式。我一时也无从辨别自己到底是善良还是邪恶。不过这一次,大雨花花先生没按照剧本出演。像某个明星所自我标榜的那样,专门在开拍之后改台词,让对手措不及防。大雨花花的台词是这么改的,他拿鼻子出了出气说:“什么爱不爱的。“好像剧本是我写的一样,这倒让我有点意外。我本来很想问“难道你们之间没有爱吗“,可是这实在是太俗气的一句话,也严重侵犯到人家的感情隐私,所以虽然我有些好奇,但还是忍住了。大雨花花说:“无所谓爱不爱的。都三十多岁的人了。“我说:“三十多岁的人也有爱。“他说:“有肯定有,但很少了。“我说:“正如你所言,至少要有个原因和目的;如果不是因为爱,你和露西为什么在一起呢?“他犹豫了一下说:“有很多种原因吧......说是因为爱大概不正确,说不是因为爱肯定也不正确。“他问我:“你怎么看?“我说:“我对你们之间的事不了解。“大雨花花说:“不是指我和露西之间的事,是指,“他顿了一下:“是指爱这件事本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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