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的陈卫国哪里能想到，他这次临时起意的晚上回次家，就让他们父子的关系糟糕到了更厉害的程度，因为他们展开了最激烈的一次争辩。
站在家门口的时候，陈卫国有些紧张，他甚至反复地确认自己的衣服是否干净。磨蹭了半天之后，他才去敲响这扇让他既想念又害怕的门。
开门的是卫国妈。当她打开门以后，看见是自己两年多没见的小儿子时，先是一呆，然后眼眶就红了，接着捂着嘴，再就是慌忙地擦了下眼睛，一只手就紧紧地逮着陈卫国的手不放了。
她怕儿子转身又走掉。母亲的心思是复杂的，有时也恨这儿子不争气，当一见到了，想着的全是儿子会不会转身走掉。他一定怪自己今天没去接他了，其实，她想儿子啊，主要是老头子他……
陈卫国紧紧地握了一下妈妈牵着自己的手，他发现自己有想哭的心情，却没有哭出来。想起两年多以前，自己几次在家门口哭的情形，陈卫国有些感慨，难道两年多的监狱生活让自己变得成熟了？成熟的表现就是已经能刻意地克制自己的情绪了，今天，在医院面对张猴儿的时候也是这样。
陈妈倒是没有想那么多，而是赶紧地、用力地把陈卫国拉进了屋。不得不用上“用力地”三个字来形容，这个当妈的是多想自己的儿子啊，也多怕儿子就在门前站站，然后就走了啊！
进了屋，陈卫国首先就看见了坐在沙发上看电视的爸爸。老爷子一见是卫国，嘴角动了一下，但什么也没说，眼神里明显闪过了一丝挂念混着安慰的目光，但他还是倔犟地盯着电视，仿佛没看见陈卫国一样。
但就是这样，陈卫国也松了口气，爸没有开口赶自己走，对他来说就是最大的鼓励了。
“老头子，今天你要再敢赶儿子走，我就和你离婚！”陈妈怕陈叔又发脾气，赶紧威胁了一句。
陈卫国一听，乐了，这老太太啥时候学得那么时髦？还离婚呢！那在八十年代可不是一般人能说、能考虑的事儿，哪像现在，离婚有时就跟吐口口水似的轻松。
看见卫国笑了，陈妈也高兴，忙问儿子饿不饿，要不要吃点啥。卫国一听这个，可就馋了，中午的时候，面对那么多好菜，他都没这样，想吃都能忍，但是妈妈做的，那是他在监狱里一直想念的啊。
“嗯，还真饿了。妈，你给我下碗面吧，我就想吃你做的！”难得陈卫国也能像个小孩子一样地撒撒娇。陈叔一听冷哼了一声，陈妈立刻瞪了他一眼，然后转头望着陈卫国，笑得跟朵花儿似的，忙不迭地说：“妈马上给你做去！”儿子最想吃她做的东西啊，她高兴！
陈卫国走到沙发旁坐下，他尽量想让自己自然点儿，可这两父子的情形还是有点尴尬，谁都不知道说什么，都只好傻愣愣地盯着电视看。陈卫国的心思当然不在电视上，他知道他爸的也不在……
不一会儿，陈妈就把精心做好的面条给端出来了。想着儿子在监狱里受了苦，她特地在面条下狠狠地卧了三个鸡蛋。这老太太，也不管卫国是否吃得下。
“赶紧，趁热吃啊！”陈妈把面递给陈卫国。
陈卫国早就被这熟悉的香味弄得直吞口水，接过之后，也不客气，呼呼地就开吃了，那个香甜劲儿就像在吃什么山珍海味似的。
“这孩子……”陈妈叨念了一句，眼里尽是笑意。
陈叔此时也看着自己狼吞虎咽的小儿子，眼里全是慈爱的眼神，毕竟是自己的幺儿啊，当爸的，能不疼他吗？只是这小子……陈叔想到这里，忍不住叹了一口气。
陈妈看着陈叔的眼神，再听见了那声叹息，怕老头子又抽什么疯，立刻对着正在吃面条的陈卫国说道：“卫国啊，慢点吃！”陈卫国含糊地嗯着，手上的动作却没慢下来。妈妈做的东西就是好吃。
陈妈想着，自己夹在丈夫和儿子中间，太难受了，也该缓和下这爷俩儿的关系了，跟着就说了句：“卫国，你知不知道，今天你爸不让我们去接你，但他自己去看你了，就躲在监狱门外，你哥陪他去的。回来你哥就说，这老头看见你出来眼眶都红了，就是打死也不想上去叫你一声。”陈叔一听，可能有些不好意思，哼了一声，转过头去了。陈卫国停下了吃面的动作，顿了半天，才喊出了一声爸。刚才那个停顿是因为，他鼻子一酸，又想哭了。
陈卫国这声爸，叫得陈叔眼眶一热，已经两年多没有听见儿子这样叫自己了。
陈叔沉默了，卫国不知道要说什么，只好埋头吃面。陈妈比较高兴，她觉得这样父子关系总算能有些缓和的迹象了。
半晌之后，陈叔开口了：“卫国，你还是搬回来住吧，就算暂时找不到事儿干，我和你妈养你都成！”听了这话，陈卫国说不感动是假的，但是，陈叔这个建议对于现在的他来说，已经不现实了。斟酌了很久，他才小心翼翼地对陈叔说道：“爸，我不是不想回来，但我不能不管我那帮朋友啊！”陈叔眉头一皱，想发火，但又忍了，转头招呼陈妈说道：“我和儿子说点事儿，我们进卧室说去，你看会儿电视。”
陈妈点头应了，她知道她在这里陈叔会认为她护着卫国，有些话就不好说了。
进了卧室，陈叔掏出烟来，递给了卫国一支。卫国接过了，点上，闷闷地也不知道说什么，他觉得他现在说什么都是错。
陈叔也把烟点上了，考虑了半天，才说道：“卫国啊，其实你回来也好，你知不知道，你们一群人混在一起真的没什么前途，说不定把大家都害了。”陈卫国还是闷着头不说话，他心里清楚，在这个问题上，他已经不太可能听陈叔的了。
陈叔以为卫国已经被说服了，还在继续说着：“你想，你们几个搞在一起，打架已经出了多少事儿啊，还不如各自回家，安稳地过日子多好，是不是？你还在那儿领着头不学好，怎么能行？”“爸，我没有领着他们不学好！”“怎么没有？你自己说，你坐牢不说，他们也跟你进了几次局子？！”陈卫国忽然觉得有些憋闷，也有点火儿，于是有点大声地说了句：“我们就没主动惹过谁！难道别人整我们，我们就要忍着吗？”陈叔见陈卫国犟嘴，也有点冒火儿，说道：“别人惹你，那别人怎么不来惹我？”“反正我没主动惹过事儿，而且现在我们也能自己养活自己，过得挺好的！”陈叔努力把火儿压了又压，才缓声说道：“卫国，不管以前谁对谁错吧，以后都可以好好过日子。你直接跟我说吧，愿不愿意回来？”陈卫国揉了揉有点发疼的眉心，他知道这个问题避不过，就直接说了：“爸，我现在没办法回来，我不可能抛下我那帮朋友！”“你不抛弃你那帮朋友，你的意思就是要抛弃我和你妈了？你这是害你那帮朋友知道不？”已经压不住火儿的陈叔声音已经提高了起来。
“我怎么就要抛弃你和我妈了？爸，你不至于容不下我的那些朋友吧？你也见过他们的，他们又不是什么坏人！”陈卫国努力、耐心地解释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