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寂寞长夜。
“公子。”
锦华的声音从门外飘入，小心翼翼的敲门声随即响起。
长期的酒精刺激，沈墨平缓的声音带上了丝丝沙哑，平添几分磁性，“进来。”
锦华提着一只竹篮走进来，把竹篮摆放倒坐在桌前看信的沈墨面前，声音婉转温驯，“公子，五百只莲花灯做好了。这是十个样本，你看看合适么。”
沈墨随意的拿出一个莲花灯，白色的薄纸层层绽放，初看起来是一朵素雅的白莲，中心还可燃放蜡烛，但总体又是近似于船的样子。这样的莲花灯，能够轻巧的浮在水面上，所以有人拿它许愿，叫做“还愿灯”，还有人用来祭祀，缅怀古人，又叫“通灵灯”。对于沈墨来讲，也许它具有更多的意义罢。
“手工很精细。一个人做的？”
锦华微微脸红，“恩。”
“谢谢你，锦华。”沈墨放下灯，“还要麻烦你一个事，去把红棂阁主叫来。”
没一会功夫，红棂出现在视线里。
“准备好了吗？”
“准备好了。”
“那，即刻出发罢。”
一叶扁舟在宽阔的河面上漂浮。舟很小很旧，窄窄的，中间一个船舱，船两头尖尖的，是一条再普通不过的小鱼船。长期的被水洗刷让它看起来分外憔悴，似乎一不小心就要散架似的，尤其是在广阔的水域里，更显得漂泊无依。
水是深色的。夜色笼罩下，白日的清澈仿佛全部沉淀下去，只有看不见底的深黑……幽深的，像一个未知的，让人充满好奇的漩涡。天亦是同样的黑，这种黑，比水更为大气磅礴，黑压压的一片，阴霾深沉。
水天相接的地方，青烟袅袅，露出一抹极浅极浅的白色，似月影。
烟笼海水月笼沙。
恰是描写此景罢？
可是这样波澜壮阔的景象，远不及船尾的男子更有吸引力。
因为船太小，他坐在船尾，就不得不靠在了船舱上。并不是他不想要大船，只是……
他默默的叹了口气，伸手去拿就放在船舱里的莲花灯。微微低首的瞬间月光在他脸上印下一半的阴影，可以清晰的看见他的侧脸……紧蹙的眉头，把一张原本俊秀的脸折腾的疲惫不堪，眉眼中一股叹息，似一缕青烟，让淡淡悲伤的情绪在身体里蔓延。他拿出一个灯，却没有立即放下水，而是背靠在船舱上，把灯托在手里，抬起头来仔细欣赏这盏灯。
此时，他的脸才完全暴露在月光下。
就像一副墨泼的山水画，整片水域，似乎有他的点缀才能如此美丽。这本该是多么醉人的容颜……可惜，一抹轻轻的哀伤笼罩着，清澈的眸子里有着深不可及的疲倦、寂寞、虚弱、荒凉、无奈，让年仅二十五的沈墨显得非常的沧桑。
沧桑却不失英气。
淡淡的颓唐。
红棂从船头穿过船舱，一出来就看见沈墨还来不及掩饰的表情，心一阵抽痛。
一阵慌乱之后她露出一个笑脸来，“第一个灯，许个愿吧。”
“恩。”沈墨的脸上已恢复了一如既往的淡漠，他把身子前倾，几乎半跪在船板上，托着洁白的白莲灯，神情忽然变得非常的虔诚，眼波里荡漾着水光，轻轻的、小心翼翼的把灯放入水面。白色的灯在水面上上下下起伏，他的视线也渐渐变得飘渺，再度坐了下去，嘴里轻轻呢喃一句，“愿我母亲大人健康长寿。”
红棂微微一笑，心突然变得很柔软，自己也反手拿出一个灯，悠悠潺潺放入水面，双手合十，“愿沈墨身体恢复，长命百岁。”
沈墨侧过脸望她，嘴角终于有了惺忪的笑意，让他整个人看起来俊美无比，“傻瓜……要愿你自己长命百岁才好。”
“我妹妹当然会保佑我长命百岁，就不要浪费一个心愿。”红棂微笑凝望着他的眸子，试图从他眼里看出一是真正的笑来，“沈墨，不要忘了你给我的承诺。我先去船头了，你自己慢慢放……别喝太多酒。”
“恩。”
承诺，他答应她，祭祀完就主动去找倾城。
倾城。想起她，满满的悲伤好像顿时被这一个念头冲淡了不少，可是在他拿起第二个白莲灯时，心头再次被压得喘不过气来。伸手在船舱里摸索了几下，翻出一坛酒，浓郁的香气立即在船舱里蔓延开，十分醉人。每年这个时候，注定要痛饮……一醉方休。
哪知一口饮下去，胸口顿时腾起一丝撕裂般的痛，痛得他脑子里突然一片空白，整个人不自觉的弓起背，弯下腰去，死死按着胸口半天动弹不得，冷上的冷汗一滴一滴打在船板上。这该死的身体……好半天他才渐渐恢复了意识，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真是要废了……模糊的想着，他又饮下了第二口。
身体好像适应了些，不再那样锥心的痛。只是觉得身上一点力气也没有，似乎虚脱了。他深深吸口气，直起身来，靠在船舱上，好半天才喘过气，却已是满脸的汗水。抬起袖口随意的擦了擦，支撑起身子，拿起一个白莲灯缓缓的放到水面上。白色的灯立即在水面上飘飘荡荡，细小的波纹一圈圈荡漾开，仿佛盛放在水中孑然的白莲。沈墨也一瞬间的失神，忘却了身体上的折磨，忽然起身缓缓的跪到了甲板上，神情有些木然的望着广阔的水域。
第二只……第三只……
很快，白色的灯连成一条线，在水面上摇曳，借着黑色无边的背景，似乎一直伸展到了天边。放眼望去，它们已经组成了一座白色的桥，默默无声的指引着一条通往彼界的路，而耳边呼啸的风，似一种不停缠绕的梵音，召唤着他的步履。沈墨的神情愈加迷茫，耳边似乎听到有人在嬉笑着召唤他前进，又似乎是他脑子里的声音，不由自主的，他站了起来，踉跄着往前踏出了一步……
哐当。
酒坛被踢翻的声音让他打了个激灵，脑子模糊的晃过倾城温柔的眉眼，下意识的退缩，顿时意识到他在做何等的蠢事！他颓然跌坐到甲板上，眼里已有了莹光，叹息着，“雪儿，不要再勉强我了，我不能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