廖铮缓缓打开车门,等军靴实实在在的踩到地上才砰一声关上门。刘岂慎反倒愣了一秒钟,前面还让他乖乖坐在车里,这会儿怎么好像笃悠了起来,在节骨眼上出去透气?他连忙开门下车,站在了廖铮的身边。
“十九、十八、十七、十六、十五……”廖铮盯着拐角处默默倒计时,刘岂慎不知内情也不敢开口打断,只好咽口唾沫不说话。
唐靖怀跟着冯元走进这片民房区,瘸拐的右腿配合着左腿的节奏,看起来丝毫不费力。就在刚才,他趁人不备偷了一块残缺的洋灰砖,这东西又沉又显眼,但和他那一身打扮倒是非常搭调,所以也就没人留意这个“扛包工人”到底想干什么。
而此时,他距离冯元已经不过三五米,手背已青筋凸显,紧抓洋灰砖的手指发白,脚下步子突然加快,左腿借力右手抬起来一个健步就往冯元头上狠狠砸去!
“八、七、六……”廖铮负手而立,气定神闲。
唐靖怀的右手意外的停在半空中!紧接着身子被用力一扯,因为惯性而向左边的暗巷倒去,脚下连着几个趔趄,最后后背重重的撞在了一面布满青苔的墙上,一声闷响……
冯元听见立刻转身,但除了地上那块洋灰砖头以外,只有一个黄包车夫与他擦肩而过。
唐靖怀双目圆瞪,说不出半个字来。他看着那黑洞洞的枪口对着自己的脑门,搭在扳机上的手指蓄势待发!只要对面的这个人稍稍用力,他就会从这个世界上永远的消失。什么山风,什么组织,什么信仰……潜伏了五年到头来还是躲不过这一劫!他愤恨,他不甘心,他天真的希望时间可以倒流,就能早一刻取了冯元狗命。
“二、一……”
廖铮话音刚落,刘岂慎就傻眼了,他完全来不及思考为什么廖铮会算的这么准!这头一数完,那头那个畏首畏尾,身材短小的冯元当真就从转角处冒了出来!一时间,从四面飞奔而来的军统特务一拥而上,几乎是毫不费力的就将他扑倒在地,并将他身上的武器一并卸了,他怀里那包东西自然也掉落在地,露出真容——六条大黄鱼。
原本安静的小巷还来不及反应这一切,皮鞋踩踏石板路的声音甚至惊扰了仍在睡梦中的孩子,民房里传出阵阵婴儿的啼哭声,划破了清晨雾蒙蒙的天空。
一秒、两秒、三秒……依旧没有枪声。唐靖怀皱眉,缓缓睁开了眼,在黯淡无光又不足一米宽的暗巷里看清了那人的样子。棱角分明,目光如炬,浅灰色的中山装外是一件黑亮的皮大衣……
“处……处长!这……”刘岂慎此刻也不知道自己到底要表达什么,反倒是廖铮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枪收起来,我们抓活的。”说着走过去,看着已经被五花大绑的冯元发笑,抓着刚脱下的皮手套,带有侮辱性的朝他头上抽了一记,“冯科长,咱们也有大半年没见了吧?你说这古有纵我不往子宁不来,没想到你也这样,可是找的我心力交瘁啊。”
看到黄金掉落在地,廖铮哟了一声,弯腰一块块的捡起来往冯元脸上拍了拍:“多日不见,冯科长哪里发财?也让小弟开开眼。”
冯元的脸色一阵红一阵白,又气又难堪:“你!”
“我!”廖铮应着又照他头上抽了一下,“我廖铮!”啪——“没他妈被你弄死!”啪——抽了这三下廖铮全当解气了,任冯元如何挣扎,一旁的特务都将他掐得死死的。他一把揪住了冯元被他抽的乱糟糟的头发向后扯,侧过脸看着冯元,“冯科长,风水轮流转啊。”说完重重往前一搡,“押回去!”
刘岂慎帮着接过黄金,跟着廖铮走到车边。
“哦,是了,你回去吧,明天准时到站里。”廖铮想起他准了刘岂慎的假,便朝他挥挥手,拿过刚递出去的金条,从副驾驶的位置挪到了驾驶室,挂档松离合一脚油门就开走了。
“你怎么不开枪啊?”唐靖怀扯了扯嘴角,故意刺激男人道,“这扳机你扣得动吗?是不是没子弹啊?”
“闭嘴。”男人低声警告,枪口又向前抵了一寸。
唐靖怀这回咧嘴笑深了,他看着男人,娓娓诉道:“你认识冯元吗?你知不知道他是汉奸?哦对了,我也是汉奸。”他深吸了口气,皱皱眉,“我叫唐靖怀,以前在日军司令部做秘书兼翻译。”吐舌润唇继续道,“后来日本人倒台了……对了,你是延安的还是重庆的?”不等男人回答,他又自说自话起来,“其实哪里的都一样,不过你刚才真应该先让我打死冯元,然后你再开枪打死我,你知道这叫什么吗?”挪挪脚,他又靠在了墙上,“这叫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你说完了吗?”男人嫌他啰嗦,却又听完了他简单的自述,“说完了就给我闭嘴,听我说。”
唐靖怀现在什么都听不进去了。
男人朝街巷看了一眼,道:“我不管你是汉奸还是战犯,冯元你现在碰不得。你刚才要是一砖头下去,受罪的就是你,老虎凳我怕你也坐不久。”他沉着气又讲,“你现在就离开这里,从这里直走再右拐,到了东四巷就往大路上走,避开三辆黑色军牌福特车,否则神仙也救不了你。”男人终于放下了枪,对着唐靖怀狠狠一声,“滚!”
唐靖怀转身后退两步眯了眯眼,心里打鼓:他到底是谁?
“快滚!”男人低声呵道,唐靖怀才小跑而去。
情报处的三辆轿车开出巷子来到大路时男人正好也走到街上,远远看着车子驶来却不避让。开车的特务未料到他会直愣愣的站在马路中间,右脚一直踩着油门,等到反应过来时尖锐的刹车声已拖了好一段路了。
特务慌乱中忘记踩住离合器,车子停下的同时熄了火。
“你他娘的送老子去投胎啊!”在副驾驶位打瞌睡的廖铮险些一头撞上挡风玻璃,他一把火气没处撒。
特务本想解释清楚再好好骂这只拦路虎,但这一抬头倒像是生吞了一只苍蝇,咽不下去吐不出来:“处长,王处长……”
“放你妈的屁,老子几时改姓王了?”廖铮这才转过头看清了那个男人,哼了一声,“嘿,还真他妈是王处长呢。”
这个刚才救了唐靖怀一命的男人正是军统上海站电讯处长王清北!
廖铮下车走到王清北面前,哭笑不得:“王大处长,您晨练呐?”
王清北不理廖铮,而是盯着的车看,一会儿歪着头问:“廖处,我说……”他边说边指着廖铮的车,“这是咱们电讯处的车吧?”
“哪能啊,你看错了吧,这是情报处的。”廖铮站在车前挡住了车牌。
“没看错啊,这车我昨天还用来着……”
廖铮有点儿心虚,他岔开话题说:“不是,你怎么在这儿啊?晚上还要去参加连老板的寿宴,是不是老吴又让你传什么话啊?”
“没让我传话,你再让我看看这车……”王清北是故意在逗廖铮,他窘迫的样子特别滑稽。
“行了行了,知道是你们电讯处的,我这就回去了,回去就还你!”廖铮嚷嚷道,转身要回车里去。
王清北慢慢笑开了,叫住廖铮:“哎廖哥,你别走啊,带我一程。”他正要上车,发现中间那辆车车窗紧闭,连窗帘都拉得严严实实,他扬起拇指往后指指,“谁啊这是?唐靖怀!?”
王清北说着正要过去看一眼,廖铮一把拉住他:“我说王大处长,我廖某人给你当司机送你回站里,别的事儿您就别瞎操心了成吗?”
“真行啊你,说一个月抓到真抓到了,真行!”王清北坐进车里还不住地夸廖铮。
廖铮得意的笑,也不点名车里坐的是谁:“你还没告诉我,你刚才在哪干嘛呢。”
王清北抿嘴拍拍车门:“找我们电讯处的车啊。”
“我好好问你的。”廖铮目不斜视的开着车。
“去我姨丈家里了。”王清北遂坐正靠了下来,“我姨妈去世之后他就一个人生活,没孩子,怪可怜的。今天除夕我给他送点儿东西去。”
“你改天带我去看看他。”
廖铮语气之平缓反让王清北有些不安,他知道廖铮是个笑面虎,忙道:“一个糟老头有什么好看的。”
“你在上海就这么一个亲人,作为你兄弟,怎么说也得去看一趟的。”
“是是是,你是我廖哥嘛,改天带你去。”再推脱反而会令他起疑,王清北只得暂时答应下来,毕竟现在这个时局,谁知明天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