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香!快,上台了!”
身边的几个臭男人还没来得及打发走,陈九万就喊她上台去了。美香暧昧不明的笑,把男人的魂都勾没了。其实并没有多少人注意舞台上的节目,所有人来到这里都有自己的目的,就如美香心中的标准,尽管今天来的全都是上九流,但也不外乎腐败的军人和投机的商人。
只有他。
“哦哟二爷来了!”陈九万瞧见了江纬霖忙不迭地拍马溜须起来,随手从服务生的托盘里拿了一杯单价最贵的酒递上,“怎么没和连先生一块儿来呀?”
江纬霖看了看他,冷哼一声,耐着性子问道,“来,陈九万我问你。”
“哎,哎,二爷您问。”陈九万有点发毛。
“今天是谁的寿宴?”
“那……那当然是连先生的啦。”他畏畏缩缩等着江纬霖给他个坑,他好乖乖往里头跳。
“连先生是谁?”
陈九万张嘴疑惑的看着江纬霖,一时不知如何回答。
江纬霖一笑,接着问:“我是谁?”
“您是……江二爷啊。”
“错了,是新明公司的江二爷。”江纬霖这才拿过陈九万手里的酒杯,“在你这儿办寿宴是大哥的意思,我负责执行,可你倒好啊陈九万,几个月前你的服务生弄坏了我的表,今天你的保安非让我拿出请柬才能进来。这请柬是从新明公司发出去的,你们问我要请柬?”
陈九万越听越懊悔,一脸纠结连连道歉:“二爷呀!他有眼不识泰山……”
“不,不是他,我觉得问题出在你身上。”江纬霖托着酒杯指指陈九万,“偷表的那个不怪你,但今天的事情就是你的疏忽,对吗?”
“是是!是我忘记关照他们了……”陈九万已经开始琢磨怎么惩罚这个新来的保安了。
江纬霖拍了拍陈九万的肩膀,目光随意投向舞台:“你好好检讨,不许为难底下的人。”
“不敢不敢。”陈九万看着江纬霖走开,常常舒了口气。经过几年的接触他发现连先生待人随和谦卑而江二爷痞气霸道,他就怀疑新明公司可能有帮派成分。但总而言之,这两个人都不是他陈九万惹得起的主。
美香的目光定格在江纬霖身上,而江纬霖不过是匆匆一瞥。
王清北轻倚在一张高高的圆桌前,与十多米开外的顾思如对了个颜色。顾思如看着连郁苍和吴瞻仍在相谈,便低头抿了口酒,兀自轻轻摇头,王清北看在眼里。
一只珍珠镶边的纯白色小包掉落在廖铮跟前,林芝葳弯腰去捡,廖铮抢了先。
“谢谢廖处。”林芝葳接过小包又捏在手里。
廖铮看着林芝葳,小鼻子小嘴的实在没有半点印象,颇为不好意思的问:“廖某人上了年纪记性不好,姑娘是?”
林芝葳一听“姑娘”二字不免轻笑:“廖处幽默,我叫林芝葳,广慈医院外科护士。”说着学古人抱拳一礼,“久仰廖处大名。”
“护士?”廖铮喃喃,“护士是怎么进来的?”这样的场合连大学教授都不会有半个,怎么会混进来一个小护士?
林芝葳淡笑:“廖处您是搞情报的,您猜猜我是怎么进来的?”
这回轮到廖铮笑了,以这样的问题作为开场白的女人并不少见。“今天到场的所有人,都是靠这个进来的。”他边说边从西装内插袋里拿出请柬来,“不然的话,别说是小护士了,就是小蝴蝶也飞不进来。”
林芝葳心想这廖铮还挺油嘴滑舌的,似笑非笑道:“廖处平时常来吗,姑娘应该喝什么样的酒?”
廖铮对着吧台里的酒保打了个响指:“汽水,红酒,玻璃杯。”
“汽水可不算酒。”
话音未落,廖铮将自己手中的酒杯放在一边,分别接过三个酒杯,示意林芝葳别说话。只见他拿起了透明的汽水往玻璃杯里倾注大半,后又捏着红酒的高脚杯以极缓慢的速度小心翼翼的沿着内壁倒进杯子里,就和变戏法一样,下层透明上层血红中间自然过渡的“酒”被放到林芝葳面前,与酒保递出去的所有洋酒相比,这杯东西无疑更为耀目。
“这是……”
“姑娘能喝的酒。”廖铮示意林芝葳尝一口。
林芝葳目光带笑,眉宇间却出奇的冷静,她看了看这杯酒,送到嘴边含了一口:“没了苦涩却还留有酒香,倒真是姑娘也能喝的酒。”放下酒杯,她对着廖铮上下打量一番,“想不到廖处这么有趣,我之前还当您是个不苟言笑的黑面神呢。”
廖铮随即露出那标准的笑容,外人看来是亲和,同他打过交道的人都知道这是他的面具。他很少发火,似乎对待所有人都是一如既往的笑意满满,但面具之下的是一张怎样的脸却叫人难以捉摸。对于这一点,林芝葳自然是了如指掌,但事实证明,廖铮还是要比她想象中的难搞。
“照说,廖某人鲜少高调露面,林小姐是如何知道我的?”
林芝葳不急着回答,而是从白色小包里拿出一本书页破旧卷曲的书:“这本书我随身携带,编著的人就是廖处你。”
书本封面可见七个大字——《情报技术之实践》
看到这本书,廖铮第一反应是这女人可能是行动处的。为什么?因为只有在三十三年参加过他们上海站在无锡县秘密开办的特务训练班才会见过这本书,而那批训练班毕业后分入行动处的共有三个女人,比例算历年最高的一次。至于最后行动处委派给她们什么工作,廖铮就无权过问了。
“这本书应该在你离开惠山的时候就销毁了。”廖铮脸色严肃下来。
林芝葳察觉到廖铮的变化,咬了咬唇,缓缓道:“我希望把我认为是宝贝的东西好好保存下来,我是说,这本书的内容比福尔摩斯探案集都好看,逻辑精妙案例精彩,我能倒背如流。”
廖铮不为所动的伸出手,林芝葳颦眉垂目,终是把书交了出去。
“这些内容你记在脑子里可以,不许私自誊写成书面内容,否则你们何处长也要受处分。”廖铮说着把书卷起来插进了西装内插袋里,“如果今天你是带着任务来的,那就安分的完成你的任务,当然我会去找何少良核实。如果不是,请你现在就离开。”
何少良是军统上海站行动处长,同时也是廖铮在军统上海站内最大的对头。似乎每个站的情报处与行动处都存在着或多或少的矛盾,何少良和廖铮也是,即使表面相安无事,但互相都巴不得对方早点消失在自己眼前。现在站里除了王清北以外,所有人都保持中立不站队。吴瞻对于他们二人的矛盾也了然于心,但只要他们不把野心放到他吴瞻的身上去,他可以一直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你能不能把它带回去放好,别烧掉?你保存着,也不会泄露出去。”
林芝葳恳求的语气让廖铮的心软了一点,他想只要这本书在自己身边就是安全的,不如给这女人一个台阶,便点头答应了,林芝葳随即露出笑脸。
在南市区的西华弄上有一家小饭馆,专做淮扬菜。店面不大,分二楼包间和一楼大堂座位,加起来不过二十多张老旧的八仙桌。但老板好面子且有将店做好做大的想法,所以店门上的匾额可说是全店最气派的东西了,尤其那六个金漆大字:呱呱叫大酒店。好在小菜味道正宗,所以经营的不错,特别是中秋春节这样的传统节日,小店生意更是门庭若市,非常闹忙。
八点半,呱呱叫的大堂客满。几桌酒足饭饱闲侃国家大事,几桌酒过三巡叫了店小二要求加菜,但多是普通家庭的老百姓,在这样一个特殊的除夕夜用“吃一顿好的”来慰劳一家子多年来熬过的苦日子。每个人的眼角带含着笑意,未来美好的憧憬在他们的心里甜出蜜来。
披着夜色,借着路灯,唐靖怀贴着胡子梳了个大背头,一条灰色的围巾挂在深色长衫上,瘸拐的右腿跨进门槛后小二并没有来得及招呼他,而是在他环视一圈后才迎上来,不好意思道:“今儿满了客官,您要不稍待,那两桌快撤了。”
唐靖怀当然知道小二嘴里的“稍待”是最没有可信度的词,他又看了一圈,发现酒柜边的一张桌子只坐了一个人,却叫了满满一桌子的菜,便对小二摆摆手,径自走了过去。
小丫头邋里邋遢的,一身旧衣服把她裹得像个粽子,脑袋上的一顶渔夫帽又像个小乞丐,倒是面上干干净净,还依稀可见两个松散的大马尾。她托着下巴目不转睛的盯着门口,像是在等什么人。
“您好,请问能不能与您拼桌同食?”唐靖怀拿出了汉奸时期那副从日本人身上学来的恭敬。
小丫头打了个哈欠,没看见他似的,揉了揉眼睛继续看着门外。
“姑娘,您好。”他伸手到小丫头面前,她这才反应过来。
“你好你好!”她摸了摸肚子,笑问,“你有事吗?”
他看她不明就里,轻笑道:“不,我是想问您,介不介意与我拼桌,这儿都坐满了。”
“不介意啊。”小丫头先是爽快的答应了,后又反悔了,“不行不行,介意的。”
唐靖怀刚坐下又不得不站了起来,有些无辜的看着她。
“对不起啊大叔,我想起来,我哥哥还没来呢,他马上就来了。”
他也识趣,点了点头:“那抱歉,打扰您了。”
正打算离开,小丫头又叫住了他:“不过大叔,在他还没来之前,你能不能帮我吃掉一点呀?我叫多了,如果他不来,我不够钱结账了。”
唐靖怀忍不住笑出声来,心想,原来这丫头只是想让我分担餐费,不过也好,年夜饭能有个伴也不算太孤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