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哗啦啦”一声巨大的声响伴随雪浪花开,一个少女突然从龙渊深潭中如一朵玉簪花挺身而出,手里抱着条四五斤活蹦乱跳的银鱼,肩上蹲着只金色的蟾蜍,笑声如银铃乱抖,冲着岸边的一个独臂的身影挥了挥手。
那个身影蹙了蹙眉,一边衣袖空空拖垂,另一边的手指略动了一动,像是犹豫怎么回应是好,然而也只是静静伫立着看那少女轻松地“凫水”过来。
这少女自然就是十七岁的望舒,不过此时她已经习惯了在这里的名字“珊瑚”。十七岁的她,已经眉眼舒展,五官出落得比先前精致许多,额上依然有月牙印记,但已不在刻意用刘海遮掩,身姿也玲珑有致,小小身躯里洋溢着蓬勃的青春气息,果然是应了那句“女大十八变”。
有了避水金蟾小黄,深不可测的龙渊对于她也变成了游乐场。此时说是“凫水”,不过是以游泳的姿势推动着小黄生成的气泡屏障在水里行走,饶是她在龙渊里待上数日,身上的衣衫也不曾湿透半点。若不是她担心下面湿气太重,担心将来风湿什么,她还有心在下面修个小小的居所避暑。不过龙渊的最下方她几次看过,是黑咕隆咚的一个无底大洞,周围又有激流漩涡,气泡被撞击得如风雨中飘摇的一叶小舟,她既和小黄心意相通,也是收到了警示不能去的。
此时,她一上岸,气泡破灭,就把手上的大鱼爽朗地朝琉璃扔去,嘴里脆生生喊道:“接住!”琉璃翻了个白眼,敏捷地侧身避开半空中的飞鱼袭击,似乎在某处山石上叩了一下,一张大网不知从哪里从天而降,准确地兜住大鱼,动作一气呵成。
“呵呵呵,琉璃你抓鱼的本事见长啊,都用上天罗阵了。”一身碧色罗裙的珊瑚咯咯大笑,一两句话的功夫已经走到了网前,看着琉璃打趣。
“啰嗦。赶紧拿走。”琉璃懒得理她。这丫头明知自己手脚不便,还有意砸鱼过来,不是有心要出他洋相么。
望舒一边扯了根岸边的龙须草,把早已摔得七荤八素的大鱼串起来,一边絮叨叨和琉璃说话:“我在龙渊下面,有几次看到了一处隐隐放光的地方,偏偏离那无底洞太近,不知是什么所在,你对龙渊也熟悉,应该早看到过,会不会是什么宝贝啊?”
琉璃突然脸色煞白地站住了,以至于自顾自说话的望舒擦过他身边走了几步都没发觉。发现琉璃没跟上来的望舒奇怪地回头看他问:“怎么了?”
琉璃顿了一下说了句前言不搭后语的话:“你看错了。没什么宝贝。”然后又不放心地严厉地补上一句:“不要好奇,否则没收金蟾。”就疾步超过她走到前面去了。
望舒拎着鱼在原地有些发怔。以琉璃淡定的性子,这话说的问题很大啊,而且说话时明显是匆匆逃避的口吻。他说看错是本能撒谎,发现明显不成立后又直接回答了没有宝贝,不放心望舒再去探究又警告她没收金蟾。灵兽认主他不是不知,也从来没有要从她手上拿走小黄的意思,但现在,似乎为了她不再触碰某个禁忌而禁止她下水。望舒的眼波转了一转,故作轻松地小步追上前去,不服气地说:“小黄才舍不得跟我分开呢,你说是不是啊,小黄?”她逗着肩上的小黄,一边小心去看琉璃的神色。
琉璃看她一副玩心天真的样子,大概也没有太把那个地方记挂在心上,僵硬的脸色和缓,口气也松快许多:“总是惦记宝贝,你从玛瑙那里薅走的宝贝还不多么?你别告诉我,你身上这件看似平淡无奇的罗裙是平常人家的衣物?听说莲叶田田清水甲是用仙山藕丝混雪蚕丝制成的织物,比一般绫罗还要柔软舒适、冬暖夏凉,却刀枪不入、剧毒不侵。我没有看错罢?”
“我只是好奇玛瑙会舍得把这个心头之物给你。”琉璃若有所思地说。
“嘿嘿。”望舒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头。这个是不能告诉他滴。谁叫她在玛瑙那里帮忙收拣物品时无意之中翻到了玛瑙珍藏的一幅卷轴,被卷轴中的女子风采震慑,一时兴起,扮成了卷轴中的女子,虽只有三四分相似,竟叫玛瑙当时失了神色。她一下知道自己无意间撞破了个大秘密,心里十分惊慌,没想到玛瑙没有和以前被恶作剧时跳脚,反而颓丧无比,意兴阑珊地打发她走,就连吃饭时也没有出现。
就在两天后她担心地找上门去,玛瑙却换了戏服在院中日光树荫里水袖曼舞,浅吟低唱。见她来就像失忆般问她不是该去别人处么,望舒见他避之不谈,除消瘦些倒也神情自若,便将带来的一些糕点留在那里,准备离开。玛瑙叫住了她,拿出那天卷轴中女子穿着的碧色罗裙出来,不在意般说:“看你的旧衣也小了,既然这个穿了合适,便拿去物尽其用吧。”
望舒迟疑接过,欲言又止,看玛瑙又重新念起唱词,咿咿呀呀,浑然忘我,便也就不再多话了。
现在琉璃问起,她这中间的一节缘由也是不便说起的,便就认了“薅走”一说吧。
时间愈久,她便也能愈加感觉到自在楼中无处不在的谜。她学过了琉璃的阵法之后,便也曾经尝试几次想修改那个“月虹”的阵眼,改变现在闭门锁户的状态。无奈七星斗罗阵太庞大太复杂,几次尝试都失败了,她也曾带着小黄在龙渊里靠近瀑布之下,却发现那里水量太大流速太急也无法接近石桥。
按照大家的说法,在没有锁户的时候,自在楼中的人也是可以自由出入的,他们的本事放在哪里也是经世之才,但似乎每个人对“外面”的兴趣都不是很大,似乎更愿意在这里待着研究技艺或者无聊度日。
还有那个一直未曾蒙面的“黄金”老大,他排行最大,看大家对他都是推崇服气的样子,应该是个年纪很大而且很厉害的人吧。
晚饭后望舒送走了众人,收拾了碗筷,看月色正好,就搬了把竹椅在院中的紫槐树下赏月。这破陋的黄金屋住久了,一开始她还想着让珍珠帮忙修葺,后来也就习惯了,反而不想改动原主人的风格,任它一副摇摇欲坠的样子,倒也住得身心惬意。
院中无院墙、无黄金,只有一株巨大的紫槐花树。每年开花的时候,簇簇团团、密密匝匝,如紫云流瀑,惊艳非常。花开的时候,望舒就做槐花饼送给大家品尝,清香扑鼻,入口香甜。
眼下,又快到了这个口福的月份了。闻着头上的花香幽幽,望舒轻轻拂去落在手中书卷上的几片落蕊,这本《九宫八卦图》是琉璃第一次在江山阁给她的,她已经不知翻阅了多少遍,仍然觉得其中深邃如海,奥妙无比。
无端竟又想起今天和琉璃谈起的那个龙渊下的神秘之处,想起自己随着龙渊而来,想起爹娘、木朗和菩提子师父。无数思绪浮上心头,引得她心里杂乱纷纷,惆怅莫名,把书扔到一边,堪堪就把目光再对上那枚皎洁的月轮。
初始并没有什么不对,只是那枚月轮悬挂的角度很低,夜空很暗,天上飘着稀薄如水的流云,透明得如同撕裂铺陈的片片轻纱。耳边似乎传来若有似无龙渊瀑布的流水声。
她突然心有所感,从竹椅上跳了下来,向着龙渊的方向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