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颜在一拍之下身体猛然一震,似乎从某种幻景中清醒过来,慌张地退后一步,瞪着那人,脸上现出既惊又憎的神色。
“哎呀呀,你这个人太讨厌了……”男子移转了目光看着明昶连声说,口气中似乎为媚术被破大为不满。
他这话说完未及反应,只听见一片“是呀,太讨厌了……”“讨厌呀……”“真讨厌……”“厌……”的无数絮语如一颗石头投入湖面荡起涟漪一般在这客栈里的空气中回荡起来,仿佛让人一下错觉在一个深谷之中回音重重。但这一片嗡然之声中声调却各异,男的女的小孩老人的,还夹杂着大量“嘻嘻”、“呵呵”、“哈哈”的笑声。
望舒一抬头真的吓了一大跳,原来空无一人的环廊上此时竟不知什么时候人头攒动,那些声音便是来自于这些人,而他们和那男子都有一个共同的地方,就是脸上带着妆彩。
就在望舒怀疑那些人究竟是一开始就在房间里还是凭空出现的时候,田名已经在旁边自言自语说:“看来是真的到了碧罗了。”
“什么意思啊?”罗颜被这诡异的阵势弄得心里发毛,悄声问。
望舒听田老头这么一说,脑中顿时闪现从前听过的那些乡野怪谈,突然明白过来,也压低声音问:“是狐戏么?”
碧罗是九尾狐神之地,所以有关狐魅的故事很多。其中便有以狐冢幻化成客栈或酒楼哄骗戏弄世人的,但一般最多只是受些皮肉之苦,不会伤及性命,这种类似于恶作剧式的,便叫做“狐戏”。
故事里的“狐戏”一旦遇上修为高的破了幻景,出了狐冢便可解决。望舒便立刻调头去看门口处,却震惊地发现,上一刻刚刚迈过的门槛处现在已经和四周的墙壁浑然一体,完全不知道门在哪里。
“不用看了,已经没有了。”明昶简练地说。
望舒和罗颜各自按住了身上的刀,四人在众多目光的俯视里背靠围成一圈。
罗颜问明昶:“黄大哥,要动手么?”
明昶点点头说:“貌似只能这样了,但不到万不得已,不要伤它们性命。”
笑声仍在继续,其中以柳三笑得最大声:“掌柜在看戏,我就是掌柜,我也是戏子。嘿嘿嘿。”纸扇抖动中,望舒觑见他的两颗米粒大小的尖牙一闪而过。
罗颜也看见了,对望舒叹气说:“我可不想被咬两口。”
望舒也有同感,想起来说:“不如用悲酥吧,放倒了事。”
明昶摇摇头说:“放倒了你也走不了,幻景不破还是一样被困在狐冢里。”
“你不是应该很厉害的吗?”望舒有些奇怪的问,凭楼中那些人对他的尊崇应该是个很牛叉的家伙才对。
“准确来说,我的修为只比你略高一点。”明昶说。
啊?这个确实大大出乎望舒的意料。田名也有些难以置信地看过来。“你的意思是说我们四个人之中现在最厉害的还是颜颜?”望舒郁闷地问。
“对,所以那个柳三才选中了她。但我直觉,应该有更厉害的角色在背后,否则一个幻术也不会如此轻易地就让我们入了道。”明昶说。
“你们讨论完了么,要不要加入我们的‘游园夜行’?”柳三在对面媚笑着说,听在四人耳朵里却是无数个“柳三”在说同样的话,简直让人头昏脑涨。
“好啊。”明昶突然放弃了戒备的姿势,张口同意。望舒着急,以为他不觉之中也被媚术迷惑,却看见明昶手在背后冲三人做了个摇手的手势。大家都领悟过来,不动声色。
柳三眼中露出惊喜,扇子一挥,居然从空气中凭空变出一只酒坛,桌上也随之出现了四只酒杯,拖着戏腔殷勤地斟满酒杯说:“各位君子,今夜天朗气清,风月无边,且饮一杯薄酒,助助兴吧。”
明昶走到桌边端起酒杯欲饮却又放下,微笑问柳三:“酒名为何?”
“无牵酒。”柳三答。
“又何为无牵呢?”明昶继续问。
“无牵挂之意。”柳三耐心地答。
“哦……”明昶长应了一声。
望舒心里暗骂,无牵挂,除了铁石心肠的人就只有死人无牵无挂了,臭狐狸,你这是准备玩死我们的节奏么?酒是她的死穴,所以一听让她喝酒就觉得不亚于拿刀直接来砍。
明昶把酒放在唇边又停住了。三人都紧张地看着他。柳三脸上仍是一尘不变的笑容,眼里却笑意消失,认真地问:“还有什么问题吗?”
明昶似乎想了想的样子,答:“有。”
“是什么?”
“如果我能看到你的狐狸尾巴,就真的无牵挂了。”明昶飞快地说,然后迅速地念了一句什么,一把金色炫目的长剑不知从何处破空飞来,被他一把抓住,剑尖堪堪指住柳三的鼻子。
柳三这次是真正笑不出来了,煞白的脸色连厚厚的白*粉也遮盖不住,声音也剧烈地发抖起来:“公子……饶命!”
“还不快现出原形,速速放我们离开!”明昶厉声说。
柳三的眼中有一丝犹豫闪过,然而在剑气凌冽的震慑下,他哭丧着脸点了点头,只见身体渐渐从衣服里委顿下去,越缩越小,到后面只剩下一大堆衣物如蝉蜕,里面有一毛物在拱动。
“还不快走!”明昶拿剑环指了一下楼上众人,只见人影攸忽不见,似有无数小兽狼狈逃窜。周围的景色也如熔岩崩塌,片刻之后,四人发现已站在一片荒野坟冢之间。月明之下,残碑离草,枯松夜鸟,好一个荒芜凄清之地。
“你怎么知道对付了柳三幻景就破了?”罗颜好奇地问明昶。
“我猜的。擒贼先擒王。”明昶说。
“若是你饮了那杯无牵酒,会怎样?”望舒喃喃,似乎还没从场景转换中清醒过来。
“有句话说,赤条条来去无牵挂。我猜应该是天明醒来发现鼻青脸肿衣物全无躺在这里吧。”明昶皱眉自言说:“先前听说不少参加试剑大会的在碧罗边界折返,想必这就是原因了。”
想想少时前所遇情形,若是醒在此间,不说精神上严重刺激最起码也是吓尿了吧,望舒觉得自己背后还是寒意阵阵。
“怎么办现在?”罗颜无措地问。
“我们先离开这儿另找一个地方。丫头们就在车上去眯会吧。我们去外面替你们守着。”田老头说。
马车离开了这片地方,然而,就在马车刚刚离去,一个绯衣小童从一块残碑后转出来,跳上一块墓碑上坐着,拎着一把酒壶往嘴里倒了一阵,而后擦擦嘴眯着眼睛看着远去的马车,摇头嘟囔着说:“好酒啊……真不知好歹……”
林中空地燃起了一堆篝火,明昶和田名坐在火边,女孩子们已经在车上睡熟。
“你是说有人故意在这里用‘狐戏’吓退外来的人么?”田名有满腹疑问。
明昶不置可否,只说:“我只知道,能驱使群狐的,不一定是碧罗的人,但一定是个厉害角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