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梓桐慢慢地放松了瞬间僵硬的身子,拉起魂不守舍的萧湜雪,大步走向内室。
一踏进内室,浓烈的血腥气扑面而来,只见趴卧在床榻间的萧湜雨正惨叫不止,却一声声低下,而产公等人满头大汗,行事却有条不紊。
夏梓桐定了定神,放开一旁的萧湜雪,几步走近床头,接过替萧湜雨不停拭汗的小厮手上的布巾,对产公道:“我要父女平安。”
产公一双手鲜血淋漓,闻言抬头看向夏梓桐,摇头道:“夫人,眼下太凶险,您必须做好最坏的打算,保大还是保小?再迟一些,恐怕一个都保不住。”
夏梓桐握紧了广袖下的双手,又缓缓松开,半蹲下身,轻柔地拭去萧湜雨额头的豆大汗珠,道:“若只能保一个,我只要大人平安!”
产公得了准信,重新忙碌起来。
已呈现半昏迷状态的萧湜雨尚留有一丝清明,闻言努力睁开眼,因咬着布巾口不能言,含泪摇头。
夏梓桐取下他口中布巾,硬起心肠道:“从前你不肯抛下我独活,这次我也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你死去,纵然罪魁祸首是我们的孩子,也不行!”
“不……求你……保小……”萧湜雨声音微弱嘶哑,阵痛下却已无力嘶喊,只发出断断续续的呻吟。
夏梓桐牙根紧咬,喝道:“你糊涂了不成!若你不在了,我们谈何未来!”狠心地重新将布巾塞入萧湜雨口中,让他咬着,放轻了语调,柔声道:“你从来坚强,所以我相信你一定能平安生下我们的女儿。”忽然凑近他的耳边,低声说了几句。
萧湜雨猛地睁大双眼,眸光清而亮,似心间注入了一道新的活力。
夏梓桐目光温柔,道:“你了解我,知道我一向言出必践。只要你平安生下我们的女儿,你一直心心念念的东西,我会帮你实现。”
萧湜雨定定地看着她,一点一点地攥紧身下的帛枕,然后闭上眼,配合产公的指导,腰腹用力!
——体内有什么东西正在迅速地流失,渐渐地不知身在何处,灵魂与身体似乎已彻底脱离,然后全身一松,吵闹的声音顿时不绝于耳……
萧湜雨不悦地微睁开眼,模模糊糊地看见一室的慌乱,而萧湜雪坐在一边,正不停地抹泪。他愣了片刻,一颗心徒然沉了下去,失血过多的脸更添一分惨白,道:“……孩子呢?”
“哥哥,你醒了?”萧湜雪又哭又笑,泣声道,“是个女孩,但生下来时被脐带缠住了脖子,又早产一个多月,情况不太好……”
萧湜雨只觉眼前阵阵发黑,几欲昏厥,忙不迭想撑起身子,被萧湜雪一手按住,道:“哥哥先别急,梓桐和产公正在抢救孩子。”
忽听得一道婴儿的啼哭声,虽然微弱,却清晰地传入屋中每个人的耳中。
萧湜雨也不知自己怎么了,突然泪流不止,语不成句:“……影……我想看看……看看她……”
“……好。”夏梓桐答应一声,却手脚发软,根本迈不开腿,还是产公通情达理,指挥身后小厮将温水等一干洗漱用具搬到床榻边上的矮凳上,自己怀抱裹着棉布尚未清洗干净的婴儿走向萧湜雨。
萧湜雨眨眨眼,想看清楚前方,视野却愈发地不清楚,好不容易借着萧湜雪的力量坐起身子,靠在帛枕上直喘粗气。
萧湜雪让出位置,亲自搬来一张矮凳放在床榻边,让产公坐下。
萧湜雨匆匆抹了把眼泪,探头看去,只见婴儿浑身通红,皮肤皱巴巴的,尚有血污来不及洗去,双眼紧闭,瘦弱的如同一只幼猫,不由怔怔道:“怎么这么丑?”
产公笑吟吟道:“夏夫郎,您说笑了,哪个刚出生的婴儿不是这副样子?等过几日眉眼长开了,便会一日比一日漂亮。”一面接过小厮递来的湿棉巾,从头到脚擦拭婴儿的小小身体。
萧湜雨几近贪婪地看着婴儿,才见她胎发疏落细黄,脖颈处更有一圈明显的青紫。
此刻夏梓桐终于有了几分力气走过来,同萧湜雪一道探着脑袋目不转睛地盯着婴儿。
早有小厮自觉地清理这一室的凌乱肮脏。
产公一系列动作熟稔,又替婴儿穿戴起来,忽然指指婴儿左胳膊上一个血红灼目的规则图形,对夏梓桐道:“夫人,您女儿的胎记真漂亮,奴家从未在其她婴孩身上见过类似胎记,一看便知是大富大贵的命相,难怪能平平安安。”
夏梓桐面色古怪,下意识地看向萧湜雪。
萧湜雪同样看向夏梓桐的左胳膊,回头重新望向产公,已目露杀机。
夏梓桐对着萧湜雪微一摇头,对产公淡笑道:“林家叔叔,小女才经历一番磨难,如今也不知能不能平安长大,这种大富大贵的话不宜对外人道。夏某怕小女福薄,承受不起。”
产公明显脸色一白,心想:“一家子人都古里古怪,我更没见过保大不保小的妻主。不过富贵人家向来规矩多,等拿了赏钱,还是早走为妙。”只专心对付婴儿,不敢再多言一句。处理妥当后,将婴儿放在萧湜雨的身旁,拿了萧湜雪的赏钱,径自走了。
不过片刻,萧湜雨却已坚持不住,昏昏欲睡,却看着一直不吵不闹的婴儿,执意不肯入睡,仿佛生怕一觉醒来,与自己和妻主骨肉相连的女儿便不在了。
夏梓桐知晓劝说无用,亲自喂他一小碗红枣粥,只道:“你需恢复体力,才能照顾好安安。别忘了,她身为我的嫡长女,将来落在她肩上的担子不轻。只要她愿意,我会让她继承我的姓氏拥有的地位和财富。”
萧湜雪身子一震,继而心跳加速,一脸狂喜。
萧湜雨却默然不语,低头凝视着襁褓中那粉嫩的肉团子,颤巍巍地伸出一根手指,轻轻地碰了碰婴儿的小脸,表情似哭似笑,道:“我的安安,爹爹出身低微,又无名正言顺的名分,却能为你争取到一个‘嫡’字和一个‘长’字,只要你健健康康的,爹爹再无她求。”
夏梓桐望着萧湜雨柔和的侧脸,长长一叹,将碗筷交给一旁伺候的小厮,道:“雨儿,从前我欣赏你的机智与沉稳,眼下却担心你的这些优点会影响你的身体恢复和心情。”一面取过布巾擦了擦萧湜雨的嘴角,扶着他躺下,一面道:“你的心思太重了。你当明白,我从来没有看轻你们兄弟俩的意思,你们个个是我的夫君,在我心里没有轻重之分。不管你今日生得是男孩还是女孩,都是我的骨肉,我同样欢喜。而如今我有了安安和綪綪,将来肯定还会有更多的孩子,但也仅仅是长幼之序。”
萧湜雨正欲开口,被夏梓桐虚按住唇,轻笑着摇头道:“若论区别,安安是我的第一个女儿,又险些被我这个做娘亲的狠心舍弃,所以多了一份内疚。无论将来如何,我总爱她多一分。”
“……我知道。”萧湜雨慈爱地看了眼婴儿,握住夏梓桐的手,脸颊蹭着她的手心,轻轻道,“我不过图个心安。我和雪儿自知没有温婉秀美的容貌和柔软的身体,所倚仗的不过是一身武艺和办事能力。等哪****嫌我们粗手粗脚,不再爱我们了,我们总还有安安这个女儿。安安占了‘嫡长女’的身份,我和雪儿若不再得你的宠爱,将来总不至于一路坎坷。”
静坐一旁的萧湜雪闻言挥退屋内的小厮们,蹲下身,展臂揽住夏梓桐的腰身,将脑袋埋入她滑暖的前襟,闷闷道:“梓桐……”
夏梓桐一时心酸,一时又心痛不已,暗道:“雨儿,你当初说出保小不保大的话,可是有一部分为雪儿打算的心思?宁愿自己这样死去,让雪儿代你抚养孩子,当孩子的亲生父亲,也不要他为无法生育抱憾终身?”
思及此,她长长地吁口气,揉了揉萧湜雪的发顶,低低道:“别胡思乱想,更别妄自菲薄,我是打心底里欣赏你们的才能,以你们为傲。如今与你们成了夫妻,又生了安安,不管当初是因为什么在一起,但现在的我在乎你们,更离不开你们。不然方才怎会保大不保小?我对你们的情意,你们应该感受得到。”替萧湜雨掖了掖被角,道:“雨儿,你赶快休息。眼下条件毕竟不如家里,更何况我们银两有限,不能再肆意买些下人,但必须出钱请位好大夫时时照看你们,仔细调理你和安安的身子。而且我们此行隐秘,不能冒险再让陌生人进来,所以照顾安安一事还需你亲力亲为。”
“好。”萧湜雨爽快地应下,望了眼夏梓桐怀里的萧湜雪,眼底隐隐有笑意闪现,闭上眼,不一时,已呼吸绵长。
夏梓桐凝视着萧湜雨和女儿的睡颜,纷繁焦躁的心绪突然平静了下来。
——儿女双全,尽管前方布满未知的艰险和劫难,但她还是幸福的。他们爱她,是如此沉重的感情……她亦,爱他们。
萧湜雪见她良久不说话,小声道:“梓桐,你也担心了大半日,先吃些东西,然后歇上一歇。”
“……好。把上次我们在镇上找的乳爹唤过来,再让一名手下里的男子盯着这边。”夏梓桐恋恋地收回目光,忆起家里那位翘首以盼等着自己的小夫君,以及那永远善解人意的男子,她和他的新生儿,下意识地看向窗外,只见日头正高,明媚的阳光洒了一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