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西沉,周围的光线逐渐暗了下来。
密林深处,有点点微弱的火光跳跃,四周零零散散地坐着十来名黑衣男子。几步远处,有一人身着绛红色的衣袍,泼墨般的长发随意地绾着,几缕发丝垂在胸前。他脑袋微垂,指腹缓缓地摩挲着一枚玉佩,明明暗暗的火光照耀在他妖冶,却讳莫如深的容颜上。
有一人走近他,悄声问道:“宫主?”
“嗯。”罗刹漫不经心地答应一声,将温润的玉佩握在手中,良久,才道,“魑,你也察觉到了?”
“是!”魑面上一派肃穆,在罗刹的身旁坐下,稳重道,“比之从前,三大门派连日来上山的速度明显提高了不少,而且沿路再无血迹,看来我们马上就要到达藏宝之地了。”
罗刹眼中闪过一抹深思,摊开掌心,下意识地看向手中玉佩,暗道:“桐儿,会是你吗?所有人都已走入你布置的这个局,更有一批人丧命在这片迷山中,接下来,还有什么正等待着我们?还是,只是我多心了?”
“宫主?”魑见罗刹愣愣地出神,不由开口提醒,却注意到罗刹掌心里泛着冷光的玉佩,迟疑道,“宫主,这枚玉佩是……”
罗刹嘴角微翘,神情瞬间柔和了下来。
“是她的?”魑心里咯噔一下,环顾四周,见无人关注这边,压低声音好生劝慰道,“宫主,自益州您与她一别,已过了八月有余。而这八个多月来,江湖上没有半点她的消息,只除了半年前的那场轰动武林的成亲之礼,她更不曾主动地与您联络,想来她对宫主您……”欲言又止,见罗刹没有不悦,苦口婆心地劝道:“既然如此,她已经是有了夫的人,您何必对她念念不忘?再者,若您动情之事被老宫主知晓,恐怕不仅是您,连她也……趁现在一切都还来得及,您还是早点断了这个念头。”
“眼下此事只有你知,我知,师父又怎会知晓?”罗刹看着一脸不赞同的魑,嘴角勾起一抹淡淡的笑容,自信道:“这辈子,本宫主要定了她。”
“既然您已下定决心,属下便不再多言。”魑暗暗叹气,道,“待藏宝图之事了结后,您有何打算?老宫主催您回宫至少五次了,可一旦回宫,您与她恐再无相见之日。”
罗刹笑意加深,道:“你且睁大眼睛,看着吧……”
魑困惑道:“看什么?”
罗刹笑而不语,小心地藏好玉佩,抬头看眼前这座笼罩在黑暗里的迷山。
看他心中的那人,如何在眼下风起云涌之际,闯下一片更为辽阔,足以保全他的天空……
蓦地,前方传来一道树叶轻动的声响。
罗刹凝神看去,身形突然如鬼魅般展开。
魑一愣,却并未声张,回神后紧随罗刹疾行而去。眨眼功夫,只见正前方有一黑衣人扯着缠绕在脖颈上的红绸带,不住咳嗽。
罗刹紧抓红绸带的手稍一用力,喝道:“说,是谁派你来的?”
黑衣人渐渐无力,堪堪扶住身后的树干,却未注意罗刹身后的魑,断断续续道:“大……大少爷……”
罗魑二人一怔。
罗刹猛然回神,回头对魑故作淡然道:“魑,你先退下。”
魑扫了眼黑衣人,最后将目光停留在罗刹身上,见他面色有异,似是强自镇定,却未多言,躬身退下。
罗刹松了口气,待魑的脚步声远去,收回红绸带,讥讽道:“大少爷?亏她还认我这个儿子,甚至将此事告诉了你!”笑了笑,沉下脸道:“她派你来做什么?跟踪我?”
黑衣人缓了缓呼吸,噗通跪倒在罗刹面前,规规矩矩地磕了一个响头,决然道:“大少爷,从今往后,属下们只听从您的吩咐。”
罗刹脸上恨意渐显,笑道:“事到如今,她将你们派到我的身边,是在向我示好?还是为了弥补她犯下的过错?”止了笑,一字字道:“回去告诉她,本宫主与她毫无关系,更不需要她自以为是的保护。”
黑衣人并未依言离开,恭敬道:“原本按照庄主的意思,本不该现在跟您说。但属下今晚露了行藏,正好趁此机会告诉您,从今往后属下们便影于暗处,不再露面。离去前,庄主让属下带给您一句话……”
天渐放亮,罗刹一行人整装上路。走了不到一个时辰,前方的视野突然模糊了起来。大雾弥漫,渐渐得,甚至连脚下的路都看不清。
魑道:“宫主,继续向前吗?”
罗刹似有些魂不守舍,闻言停下脚步,透过重重迷雾,凝望着前方的那片山林,依稀忆起那段记忆……
沉吟片刻,犹豫道:“我们……”突然转身拍了拍身边魑的肩膀,正色道:“魑,你带着这些师兄弟在此等我,我先探探路。没有得到我的讯号,不得擅自往前。”
魑等人纷纷劝阻,道:“宫主!”“宫主三思!”
“记住我的话!”不顾众人相劝,罗刹已飞身离去,化为一个红点融入漫天大雾里。
三面皆是峭壁,夏梓桐双手负于身后,迎风立在高处,俯身望着脚下的那片置于迷雾中的山林。
衣袂翻飞,黑色与白色混杂的青丝随风飘扬,夹着一股奇香的春风拂过她的黑袍,勾勒出她的身线,竟令人产生一种她即将消失的错觉。
萧湜雪望着她单薄的背影,想起拥她入怀时的感觉,不免暗暗担心。
这些日子以来,一日比一日憔悴,却强打精神,吃再多的伤药和补药,总是不见疗效,反而看着她一圈圈地瘦下来。
不过一盏茶的功夫,已有数名黑衣人在夏梓桐的耳边附语一番。待诸人离开此地各自执行任务,夏梓桐温声道:“雪儿,你先走吧。”
萧湜雪握住她的手腕,带着一分希冀道:“让我留下来陪你,好不好?她们已先行一步,不会耽误了你的计划。”
夏梓桐看了看二人交握处,眼皮直跳,不动声色地挣脱了他的手,柔声道:“雪儿,听话。”
萧湜雪略感失望,却不疑有他,转身离去。
半晌,夏梓桐再也克制不住,捂住唇好一阵咳嗽,毫无意外地尝到淡淡的腥甜味,暗自沉思:“肋骨折裂,本会多痰咳嗽,再加上落崖前被黑衣人伤及肺腑,尚未痊愈之下,闻得辰儿之事,郁结在心,难免伤势恶化,却更不能让雪儿察觉自己的脉象不稳。”
这般想着,已抽出腰间的玉箫,借力于峭壁上凹凸不平的岩石,纵身缓缓地落下,随即落脚在一株突长的松树,隐于其间,擦拭一遍手中的玉箫,放在唇边,心神却越飘越远:“辰儿,我们的孩子没了,将来可以再生。可若是你出了事,我去哪里找当初的那个你?你清秀的面容,干净的笑容,清澈的目光,以及那整整十年的相伴……我去哪里找回当初的那个你?我还找得回你吗?”
一串低低的,似乎缠绵在一起的音符跳出玉箫……
“辰儿,当年带你离开怡红院时,我曾说过:若你不离开我,我便不会弃你而去。可是你为何狠心离开我?你是在怪我吗?怪我没有一心一意地对你,更没有保护好我们的孩子。可你什么都不说,更没有责怪我半句,与他们也是和睦相处。”
“辰儿,回头看这十年,自我们相遇那刻起,我事事依你,总要你过得开心,只是看着你单纯的笑颜,心里便不再空荡荡的。可我现在后悔了,我不该这般宠着你,让你做事毫无顾忌……”
“若我站在你的面前,你可还认得我?我与你青梅竹马,是拜过天地的夫妻,不是什么其他人。我只求你,再见我之时,别露出看见陌生人的表情。”
“此生,我只求你这一次,等我回去……别抛下我,留我一人在这肮脏的尘世……”
“辰儿,是我害了你。是我害了你们……”
“世上有千千万万人,可为何独独是我护之,珍之,爱之的你们?”
“所以,她们该死!都为我和辰儿的孩子陪葬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