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好的天儿突然就阴云密布,一如沈阑沉到谷底的心,张仁芷担忧地看着她的神色,也许是天地太过阴沉,她的脸反而明晰地如在画中一般。
紧蹙的秀眉下,一双明亮清透的水眸中含着太多的水光,这般静静看着窗外,仿佛一眨眼便会滴下泪来,小巧挺秀的鼻尖上还沁着一层细密的汗珠,樱唇紧紧地抿着,仿佛在压抑着自己翻滚的心潮。
哎,她长得可真像兰若!
张仁芷忍不住叹了口气,轻声道:“反正我把我知道的都告诉你了,你自己小心着点儿,要是还有什么事情要问我,就告诉水韵,我会交代他我的去向的,你是我师弟的女儿,我能帮的一定帮你,如果你遇到危险,就去定王府,相信我,定王一定会保护你的!”
沈阑微微垂眸,深吸了一口气,缓缓道:“我哥哥在哪里?”
张仁芷耸了耸肩,无奈道:“这个我真不知道,我那时只是帮他治了腿,按照我的方子吃药调养,他应该是已经好了,至于他被定王安排在哪里,定王说为了你哥的安全不能告诉我。”
沈阑睫毛颤了颤,没有说话,张仁芷又叹了口气,起身刚要离开,又听她幽幽道:“我要如何能见到定王?”
他回头看向她,想了想,道:“你找不到他的,只能等他回来,不过再过两个月就是世子爷的生辰了,那时他一定会出现的。”
张仁芷见她表情沉静,知道她现在需要自己静一会儿,便叹息着打开门走了出去,冲小满摆了摆手,示意他不要打扰,然后关了门,向方离年二人走去。
赵允初赶紧迎上去,疑惑地看向他身后的房门,皱眉道:“张郎中,阿澜怎么没出来?”
张仁芷看了看他,又看了看不远处虽然清冷舒雅地站着,眼中却也满是疑问担忧的方离年,不禁咳了一声,道:“她不愿意出来关我什么事?我走了!”
赵允初下意识地挡住他,张仁芷忙跺了跺脚,气道:“你拦我作甚?!我都已经跟那小娃娃交代完了,你有什么不明白的过上一刻钟自己问她就好啦!”
赵允初还有些犹豫,却听方离年道:“四郎,放他走吧。”
赵允初这才让开路,张仁芷气哼哼地瞪了他一眼,又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方离年,才大步走下茶楼。
方离年眉头微蹙,心里莫名地有些不安。
厢房中,沈阑静静地趴在茶桌上,望着窗外阴郁的天空,耳边却不断地响起张仁芷的话。
“文佳琪进宫第二年,与方太后几乎前后脚地怀了孕,她求了你爹负责照顾她的胎,你爹虽然对她没有什么想法,但她毕竟是他的表妹,所以就同意了。后来,文佳琪先生了,生下的却是一个死胎,你爹说文佳琪的胎像并无不妥,而且他明明听到产房里传出了婴儿的哭声,怎么可能是个死胎,但没有人听他的,先帝一怒之下将他逐出了太医局,过了几天,方太后也生了,生的是个男婴,也就是当今圣上。”
“你爹他不甘心,想尽办法地去查是谁害了他,当然,这其中最有嫌疑的,自然就是方太后了,当时的方太师还只是个从四品的小京官。他越往下查,越觉得方太后可疑,但就在他快要找到那个为文佳琪接生的稳婆时,却险遭毒手,幸好他当时和师傅在一起,才免过一死。你爹他怕牵连家人,决定不再追查,带着你娘亲去了江宁别庄定居。那一年,定王似是向先帝提了什么要求,先帝没有答允,反而大发雷霆,后来,定王便逼宫了。”
“定王事败后,先帝改了他的封号,并赐了婚,让他自己选监禁的封地,或许是因为与你爹交好的缘故,定王选了江宁府。他们在江宁的时候还有一直与我通信,我知道他们都先后有了儿女,日子过得安静融洽,心里也是替他们高兴的,谁知道后来先帝病危,将定王召回京都,就在先帝驾崩大半个月后,我收到了你爹的信,信中说你们被人暗杀,你娘不幸遇难,他带着你和你哥哥逃往苏州老家,并告诉我他中了一种西域的毒,叫陀罗散,其毒性刚猛,他穷尽毕生所学也只是暂缓了毒性的发作。我看完信之后又是伤痛又是担忧,立即找到师傅求助,师傅他老人家便一路南下去寻你们,再也没有回来。”
“我原本以为追杀你们的人应该是方太后的人,可你爹却说,虽然追杀你们的有好几拨人,但他很肯定,杀了你娘亲的并不是方太后的人马,而是一个纹身是水纹的暗卫组织。定王虽然自身行动不自由,但还是竭尽全力地去寻找并保护你们。”
“直到去年你哥哥来了京都,我才知道原来师弟他已经过世了,想来师傅并没有找到陀罗散的解药,只是强行地用药物延缓毒发的时间。你哥哥也同你一般,四处查探,想要查到事情的真相,后来他查到了文佳琪,再后来,他在一次和文家郎君一起行猎途中不慎摔伤了腿,定王带他来我这里医治,再后来的事我便不知道了。”
闪电划过天空,沈阑被一阵响亮的炸雷声惊得回过神来,吓得冷汗直冒,心狂跳不止。
她忍不住将双腿放到椅子上,蜷缩着身子,泪水大滴大滴地落在膝盖上。
真是奇怪,爹爹的葬礼上,她一滴眼泪也没有掉,如今却每次想起都忍不住痛哭失声。
她从很早就知道爹爹身中剧毒,可能随时都会离去,但当他真的躺在灵堂里时,她却只有满满的不真实感。
她不吃不睡,一直守在灵床旁边和爹爹说话,拉着他冰凉的手说着以前所有开心或有趣的事情,她执拗地说着,直到嗓子干哑,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爹爹,跟他撒娇,耍赖,生气,只为了听到他叫她一声“囡囡”,告诉她这一切不过吓她而已。
她不愿意将爹爹装棺,拉着他的手死活不放,阮娘他们哭着跪求她,她却依然不肯相信爹爹已经死了,直到哥哥红着眼睛站在她面前吼道:“沈阑!记住爹的话,别在这儿给他丢人!”
她迷茫地看着哥哥,她不明白,她觉得一切都那么恍惚,爹爹怎么会死呢?
哥哥没有再吼她,叹息着抱了抱她,她闻到了一股迷香的味道,不知不觉便昏了过去,再醒来时,便再也见不到爹爹了......
窗外雷声隆隆,掩盖住沈阑嚎啕的哭声,大雨倾盆而下,顺着屋檐砸在地面上,激起一圈圈破碎的水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