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如霜,夜风如水,街面上十分清静,马蹄声声伴着月色,分外清晰地传入沈阑耳中,她轻轻靠在马车壁上,一动不动,白日里发生的一切在她的脑海中不停地闪现。
她轻轻叹了口气,心想这样也好,就当自己已经经历了一生的爱恨,再也不要心软了!
“娘子,三郎君已经跟了一路了,您要不让他上车?”小满有些不忍心,在车帘外小声道。
沈阑的睫毛颤了颤,终是忍不住悄悄掀开车帘的缝隙,向后望去。
正看到方离年远远地骑马相随,披着满身的月光,俊美高远的脸上仿佛凝结了一层寒霜,让她的心感觉到碎裂的疼。
她已经同他道过别了,他还派了两个亲卫护送她回家,可是他还是跟来了,仿佛知道她现在不愿同他见面,所以也不上前,只是这般默默地跟着。
沈阑抿了抿唇,重新坐好,小声道:“不用管他。”
一路无声,转眼就到了沈阑的小院门前,两名亲卫自觉地在院门口勒住马,沈阑的马车却毫不迟疑的驶了进去。
大门缓缓关上,过了许久,方离年依然静静地望着那院墙内高大的梧桐树,脸上无悲无喜。
豆子骑着马从阴影里踱出来,在他身后停下,方离年回过头,见他一张娃娃脸上满是凄苦,眼泪啪嗒啪嗒地往下掉,不由笑道:“你这是怎么了?”
豆子抹了一把眼泪,抽噎道:“小的是为郎君伤心呢!这说起来关郎君什么事啊?”
方离年轻叹一声,嗤笑道:“当然关我的事,谁叫那个人是我的父亲呢……呵!父亲!”
豆子听出了他声音里的寒意,想到郎君从小的阴影,忙把泪收住,兀自抽噎不停。
方离年不知想到了什么,静静地出了会儿神,见豆子平静了许多,淡淡道:“我让你查的事你没有告诉平叔吧?”
豆子忙摇了摇头,红着眼睛道:“没有,小的知道事情的重要性,要是我爹知道,沈娘子就危险了,所以并没有动用太师老爷的人,不过也就因为这样所以查得不是很清楚。郎君放心,小的跟着您的第一天就跟太师老爷和我爹说了,小的是郎君的人,只听郎君的话,誓死为郎君效忠!”
方离年微微一笑,摸了摸豆子的头,本想说几句勉励的话,张了张嘴,送出口的却只剩一声叹息。
是啊,他或许没有错,错就错在他是方太师的儿子!
他的父亲权利滔天,为了权位,他可以不择手段!
他到现在还记得父亲为了拉拢崔家娶了崔姨娘进门的那一天娘亲眼里的空洞,她看着崔姨娘趾高气昂地把敬茶的茶碗“不小心”摔在地上时的怜悯和轻蔑,她临终时只拉了他一人在身边时满眼的爱怜和解脱。
父亲曾说,他是爱着娘亲的,但他更爱他的朝堂。
呵!多么可笑!他的朝堂?
他要这天朝世代的皇后都是方家的女儿,世代的皇帝都受制于方家,他甚至不关心大姐那般单纯的性子在皇宫过的开不开心,今上是不是真心喜欢她。
他也明白,父亲也是爱他的,因为他长得像娘亲,而父亲却永远地失去了她。
豆子见自家郎君黯然地转过头,看向那个古朴的小院,侧脸在月光下那么完美却孤独,忍不住嘴一扁,又有点想哭,好不容易才忍住了。
好像从夫人过世之后,他就没再见过郎君为了谁如此用心,她笑得时候郎君也笑,她哭的时候郎君仿佛比她还难过,他不在乎爹说的那些门当户对,郎才女貌,他只要郎君高兴就好!
夜风微凉,豆子看着方离年单薄的月白色长袍,用还带着哭腔的声音道:“起风了,郎君回吧,来日方长。”
“嗯,回吧。”方离年应了一声,调转马头,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小院,然后一杨马鞭,策马远去了。
往事不可追,但沈阑,他从那一日在这座小院子里得知她心里有他的那一刻就从未想过要放弃!
他生于花柳繁华之地,人间富贵之乡,这是他第二次这般强烈地想要得到什么,第一次是自由,琴瑟为友,山水为家,身为池鱼,却羡慕雄鹰翱翔之姿,说得可不就是他吗?
可是如果没有沈阑,就算他得到了自由,也只是人间一落寞狂客而已!
小小的巷子又重新归于沉静,直到方离年一行人去得远了,一个黑色的身影才慢慢地从巷子口走了出来,他看了一眼沈阑的小院,又望向方离年消失的方向,若有所思地站了许久,才转身离去。
夜风忽至,掀起了他如墨染就的广袖,露出一个黑色的水纹图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