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嘶律律”战马的长嘶声不断在华阳城外回荡。
数百兵甲凌乱的乱兵裹胁着近千手持木枪、钢叉、生锈刀剑的暴民乱糟糟的挤在华阳县城门之外。
城门紧闭，独臂的曹墨轩领着数十衙役站在城楼上，铁青着脸望着城下……已近花甲之年的老张头赫然在其中。
陆陆续续还有铁拳门的弟子与城内一些大户人家的护院、家奴手持刀枪剑戟赶至城头，但城楼上紧张、压抑的氛围却没有丝毫缓解。
城下的乱兵虽然凌乱，但站在曹墨轩的位置却一眼看出了城下这些兵卒隐隐的按照了十丁一什、五什一伙、三伙一队的军制排列，这足以说明，无论这些兵卒是不是溃兵、逃卒，都绝对是正规的行伍出身，而且一定有一个整合他们的将领！
足足四队兵甲完备的兵卒，这已经是相当与四个县的折冲府兵马，再加上那近千暴民，这绝对是一股可以纵横蜀郡的强大军事力量，而华阳县折冲府内的一队兵马，已经在前几日被孤注一掷的曹墨轩全部调往成都府曹俊彦麾下。
也即是说，偌大的华阳县城，此时竟然没有一什正规军卒，此时即便是占据守城的绝大优势，靠城楼上这些临死拼凑起来、两百不到的临时守卫，也决计保不住华阳城！
但是守不住，也要守！
乱兵、暴民与叛军不一样，叛军攻城，是想占领城池，占领了城池之后，还得依靠城中大户，即便是遇到穷凶贪婪的叛军将领，只消城中大户忍痛拿出些银钱、粮草，一样能破财免灾；而这些乱兵与暴民，他们根本就不想占领城池，只是想要进城烧杀抢掠，一旦他们进程，恐怕首先遭殃的便是城中的官吏与大户！
待城外的暴民在一干乱兵的打骂下勉强排列成阵形之后，数十兵甲整齐的军卒簇拥着一位手持丈二马槊、身披熟铁鱼鳞甲、身材魁梧的骑将越众而出，那骑将单手持马槊指着城楼上为首的曹墨轩爆喝道：“城楼上的狗官听着，本将与众兄弟今日前来只为求财，不欲大开杀戒，尔等若是识相，速速打开城门迎本将与弟兄们进城，我等吃好喝好便自会离去；若是不开门，待本将攻入城内，首先将尔等五马分尸，再下令三日不封刀！”
话音落下，簇拥着骑将的数十军卒同时举枪高呼道：“三日不封刀、三日不封刀！”
有人带头，所有乱兵与暴民均同时举兵高呼‘三日不封刀’，震耳欲聋的呼喊声宛如海浪般一波一波的拍向城楼上的诸人。
城楼上所有人的脸色刹时间就变了，惨白惨白的透露着一股子灰白之色……三日不封刀，这是要屠城啊！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曹墨轩的身上。
曹墨轩的脸色同样泛着灰白之色，修长的身躯还在轻微的颤抖着……他此时考虑的东西更多，若是开门，或许其他人能活，但他一定会死，而且死后还会落得个牧守无方、贪生怕死的评语；而他若是顽抗到底，即便乱兵屠城，他亦会得到一个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评论！
反正曹府已经完了，府中钱财也已经尽数送于曹俊彦之手作为他打点上官花销，既然开不开门都是个死，还不如博一个名留青史……至于百姓的生死，既然关乎名誉，也就管不了那么多了！
争扎了良久，曹墨轩才狠狠的一咬牙大喝道：“大胆叛逆，竟敢攻打吾华阳城，汝等可知这是起兵造反乎？就不怕引得朝廷震怒，抄家灭族、曝尸荒野！吾身为华阳县令，宁死也决计不与尔等叛逆妥协！汝等若是识相速速退去，本官还可既往不咎，不将此事上报成都府！”
城下的骑将脸色一冷，抬起手朝华阳县一挥！
城楼上一干人的脸更白了，白得看不见半点血色，宛如死人的脸一样。
…………
华阳县外马道的尽头，三道人影并肩而立！
“南、南哥，咱们、咱们还要进城么？”金不换满头大汗的望着杀声震天的华阳县城门口，说话的声音都有些结巴。
步红英此时也是俏脸苍白，摇摇欲坠的抓着谢晓南的手臂，纤细的身躯不断的颤抖！
江湖仇杀与战场厮杀从来就不是一个概念，纵然是谢晓南参与过的门派火并，比之此时血流成河、尸横遍野的攻城战，也宛如稚童打架般不值一提！
谢晓南还算平静，他的性子本就清冷，亲身经历的争杀也不少，还不至于被眼前的杀戮场所吓到。但他也没有去助城守的曹墨轩等人一臂之力的意思，在他心中，只有亲与疏，没有善与恶。
他运足目力竭力在城墙寻找着，当他看到双手抓着漆枪不断将爬上城头的乱兵与暴民掀翻下去的老张头之时，深不见底的星眸一亮！
“嘭、嘭！”巨大的撞击声直冲云霄，却是数十乱兵抬着简陋的树干当作冲车，在撞击城门……毕竟是乱兵，攻城器械缺乏，既没有攀登城墙的云梯，也没有冲车冲撞城门，完全是靠着人命去填！
但若是城门被攻破，华阳城也就完了！
这一点谁都懂，因此原本人手便捉襟见肘的城楼上又分出了一半下去堵门，年老体衰的老张头便是其中之一。所幸城中百姓听见震天的厮杀声，自发的前来守城，有百姓已经拆了自家的房子，将大梁与柱子都当作擂木运送到城垛上；还有百姓拿起自家的扁担、菜刀作武器，站在城垛上抵御乱兵与暴民……
因此华阳城竟然没有如同曹墨轩等人预料的一般，一触即溃，虽是摇摇欲坠，却一直未告破！
谢晓南皱着眉头思忖了几息，随后身躯突然一震，宛如大鸟一般掠起，快速的朝着前方的战场冲去！
“金混沌，你先带着步姑娘回去罢！我去去就回！”正当金不换与步红英目瞪口呆的不知所措之时，谢晓南的声音在他们耳边响起。
“南哥快回来！去不得、去不得！”金不换回过神急的连声高呼，但此时谢晓南已经冲了暴民人群当中，哪里还听得见？
见谢晓南单人独剑的闯进暴民之中，金不换胖嘟嘟的脸上顿时浮起狰狞的挣扎之意，几息之后，他突然抬手大力的甩了自己一记耳光，然后用力的拔出腰间的杀猪刀，猛地一跺脚也冲了出去，头也不回的高声道：“步姑娘你先回罢，我去助南哥一臂之力！”
少年意气，重情重义轻生死！
不知所措的步红英纵有满腹疑问也来不及问，她用力的扯着自己的秀发思忖了几息，末了竟然也一咬银牙狠狠一跺脚，一把抽出腰间的长剑、闭着双眼便冲了出去。
“死便死吧！”
…………
城墙上的老百姓越来越多，扔下的擂木与石块不知砸死了多少的想要攀爬城墙的乱兵与暴民，浓郁的血腥味充斥在空气里。
攻城的乱兵与暴民已经红了眼，只顾闷着头不顾一切的往前冲，脑海中全是攻进城后畅快的烧杀抢掠的景象！
谢晓南轻轻的一点地面，身躯拔地而起，踩着乱兵与暴民的头颅往城门方向冲去，不时的移动方向避开城楼上射下的羽箭，时不时还要出剑挑死那些向他递出兵器的乱兵、暴民。
总的来说还算顺利，游鱼身法算不得顶尖的轻功，但在灵活性上，却是少有轻功可以媲美，而且这些乱兵与暴民只顾往前冲，根本就没有注意到冲后方冲前来的谢晓南。
谢晓南一口气冲到了城墙底下，然后再次提气跃起，踩着几个搭人梯攀爬城墙的乱兵头颅便窜上了城垛！
谢晓南一进入城垛，双脚都还没有站稳便有一柄刀从侧面劈向他，谢晓南头也不回的一挥手中长剑将劈向他的长刀荡开，抬起脚便将使刀的人震退。
“谢师兄！”使刀的人竟是铁拳门弟子，认清了谢晓南后满脸惊喜之色的开口高声的喊道。
城垛上登时就有许多人同时转过头望向谢晓南，认出谢晓南后同样露出大喜之色……对于铁拳门的三代弟子来说，谢晓南便是他们的主心骨，他的长刀所向，便是他们进攻的方向！这一点，纵然是铁拳门门主齐雄虎也比不上！
谢晓南点了点头，随手刺死了一个爬上城头的暴民之后身躯一纵，跳进了城内！
“咔嚓”锁门的门闩还是被装断了，密密麻麻的乱兵与暴民缓缓的将城门推开，堵门的老张头等人只得后退！
谢晓南跳下城墙一眼便看到了浑身是血的老张头，上前一把抓住他，冷声道：“跟我走！”
因为精疲力尽而全身颤抖的老张头转头见到谢晓南，疑惑一息之后猛的反应过来，惊呼道：“谢小子你还回来干啥？快走、快走，以你的身手应当逃得掉！”
谢晓南一皱眉头，加重了语气道：“跟我走！”说完转身拉着他便往城内走去，此时城外已经堵满了乱兵与暴民，莫说是谢晓南，便是他师傅顾南北，也很难护着一个人正面突围！
练武练到谢晓南这个程度，若是普通人，以一敌百轻而易举，但以一敌千，那也是痴心妄想，毕竟一千个人，便是全部伸出头随你杀，也得杀到手软！
而若是训练有素的军卒，只要准备充分，两伙军卒便足以围杀掉谢晓南！哪怕是一品大宗师，若是被上万大军围杀，逃脱不及一样有陨落的危险！
练武之人，恐怖之处在其灵活性，毕竟打不过，还可以逃！谢晓南若是一心逃跑，凭借游鱼身法和五品的功力，没有数百精通骑射的骑兵休想留下他；而可以凌空虚度的一品大宗师想逃，数万精通骑射的骑兵也休想留住他！
而一位一品大宗师若是铁了心的杀一个人，百万大军都保不住他！
谢晓南转过身才走了两步，老张头便开始剧烈的争扎，大叫道：“谢小子，你自己走罢！老汉我一把老骨头，死了不打紧，但要是在这个节骨眼上缩卵，可是要被后人戳脊梁骨的啊！”
老张头争扎的力量之大，根本就不像是一个年近花甲的老头，到似一个年轻力壮的青年……看来老张头的确不想走！
老张头这一耽搁，乱兵与暴民已经冲进了城门洞，几个退得慢了些的守卫连惨叫都没来得及发出一声便被乱刀砍死。
谢晓南听到密集的脚步声，转过身猛的一挥剑，当场将两个将刀剑递向老张头的乱兵劈飞，连带的撞倒几个扑上来的乱兵。
“真不走？”即便是到了如此千钧一发的危急时刻，谢晓南依然面无表情得宛如一块石头，语气也平淡得像是在问老张头吃了没。
“不走！”老张头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小人物，以往没少对那些大户人家点头哈腰，在那些作威作福的官吏面前更是卑微的像条狗，但这一刻表现出来的勇气，却让他卑微的人格猛的爆发出万丈光芒！
谢晓南转身，挥动手中青钢剑杀进了蜂拥的挤进城门洞的乱兵与暴民之中！散发着淡淡蓝光的青钢剑快得四处都是残影，所有被残影拂过的乱兵与暴民都宛如中了定身咒一般的停下了脚步，脸上狰狞的凶恶、暴戾之色渐渐散去，殷红的鲜血过了几息之后才冲他们的脖子、胸口部位慢慢的沁出来！
谢晓南就宛如一条溯流而上的鳟鱼，逆着蜂拥的乱兵与暴民向着城门口冲去，所过之处一地尸体！
老张头愣住了！
不共戴天之仇，用命去报；救命之恩大过天，亦要用命去报……谢晓南不说，他只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