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致远,字守知,金陵人。
每一个抱得美人归的英雄背后都会有一个贤明的君王,这个君王必须得生活在一个歌舞升平的年代,他治国有方,是苍天派来治理凡间的人神,受万民敬仰,即使他将衰老死去,也依然是闪着金光的模样。
上古有国,有名唤启,问起朝代,无从考究,只知夹在秦明之间,立于南方,宗姓为苏。
在这个歌舞升平的年代里,大启崇尚着法家不别亲疏,不殊贵贱的思想,平民百姓凭着才学为官的不在少数,很多年以前先帝借鉴了别国的科举制,又加以改进,开创武试,废除了只有贵族才能传阅书籍学习礼教的制度,虽然这个做法引起了上层的小小骚动,但却使得国内恢复了春秋战国时代的盛况,四海学士皆闻风慕名而来,百家争鸣再次风起。
在这个开明的年代里,大夫们钻研着法儒思想,百姓们致力于求仙问道。贵族豪绅家中的姑娘们出家已是时尚,自开国,高皇帝从不反对佛、道、巫,故开国两百多年,三教愈加昌盛,其中以佛教位居榜首,朝堂之上亦有之立足之地,先帝太宗是虔诚的信徒,在位时大量修筑佛寺,故有时人诗曰“南朝四百八十寺,多少楼台烟雨中。”
在这个由圣明的君主引领的朝代,臣子们每日除了替陛下排忧解难外,平日里最爱做的就是钻营成仙速法,或是炼丹修道。高宗陛下对此事保持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态度,或许曾有人真的踩过狗屎运飞升,但因从未有人亲见故都成了传说,欲有人要考究也只得从书中辩知一二。
元明三十六年,陆致远将双生子丢出了府。
陆府是一个很奇怪的府,陆致远也是一个很奇怪的人,他建造府衙时就定了一个令人瞠目结舌的家规,陆家的女儿成年后须得出府历练,因无前例,所以一时成了京中大人们的笑谈。
陆离是个男孩子,是一个漂亮的小公子,原先他爹爹是不用把他丢出来的,但因着他不眠不休的跟了陆致远半个月,终于惹怒了他那威武开明的爹“吃饭你跟,上朝你跟,睡觉你也跟“陆致远深吸了一口气”这也就算了,毕竟你是我儿,为父能忍,但你好歹知点分寸,为什么为父如厕你也跟着啊,你说你难道不是想弑父!你就想气死我对吧?”
“……”
“来人啊,把我的荆条拿上来”
“……我觉得你可以听我解释”
“我不听”
“爹,疼,听我解释,爹,抽轻点”
据小厮的回忆,那日的阳光明媚,水纹涟漪,树影斑驳,小公子抱着将军的大腿哭得那是一个惊天动地。
“爹偏心!”
陆致远面色一冷“逆子”
“爹你偏心,你让大姐出府你让夕休出府将来你也会让乐音出府,那我呢,我不是陆家的孩子吗?”
陆离的话孩子气极了,陆父当日未曾细想,直到大错已铸,小儿子陆离一身血污的逼问他“陆乐仪,陆乐音是你的孩子,那我呢,我和夕休呢,我们是谁?”他说着,眼眶渐渐红肿,他惊愕,恍然想起了那日陆离故作孩子气的一番话,他感觉到有一丝丝痛从心房蔓延至四肢。
“爹,你为什么知道了还打我”
“我喜欢整数”
“……”
陆致远负手,在屋内来回踱步,想当年他定这个规矩的时候别说孩子连妻子都没有。
他坐在牡丹团刻檀木椅上,捧了一盏茶至嘴边又放下。
“你姐姐们行了及笄礼后就成年了”
“父亲,可我并不比当年的陆乐仪差啊”
陆致远眉头轻笼
“你离弱冠尚有好几年,且你武艺并不高”
“爹,陆乐仪当年出府带的那一队护卫我想你不应该忘记。”
陆致远拿青瓷茶盏往桌上一磕,茶盏发出了清脆的声音正好掩饰住了陆致远的尴尬。
“我受得住”陆离的表情壮烈得犹如即将在战场就义的勇士一样,多年以后,他和别人自嘲,等到真的要死的时候其实还是很平静的。
“乐仪带回的是青鱼双玉佩……”
“我知道我知道,她每日都戴着显摆呢”
“……”
“陆家的孩子遇到事情从来就没有后退的道理”小少年拍了拍胸脯,给了父亲一个坚定的眼神。
“……好”
陆离与夕休不同,他生来便有一股越挫越勇的劲,即便陆致远不喜他们姐弟,可陆离偏不识趣,总爱在陆父面前晃悠,夕休问他缘故,陆离嘴一撇,神情颇是无奈“那还能怎么样,不管怎么样他都是不喜我们的,那就努力给他添堵呗,反正这也是大功德一件”
自从得到陆父的批准后,小公子哼着小曲调墨铺纸,他哼着小曲勾画线条,陆离很快乐,乐仪却十分看不过眼,陆离则笑眯眯的和她说“看着你不舒服我就放心了”
陆家二姑娘行笄礼当天,被父亲连人带包扔了出去,小公子随后也被丢了出来。
小公子摸了一把脸,兴奋极了“后会有期”
夕休抱拳“有期有期”
“爹让你出府干什么”
“干嘛告诉你”夕休看了一眼后面的人马,翻了个白眼,冷若白玉。
“我偷偷告诉你”小公子虽然说这么说,可声音却是十分之的大,他仰着头,眉梢上翘,让夕休都忍不住往他好看的脸打了一巴掌
陆离尖着嗓子道”一年后,我要让全天下都知道我,我要娶这天下最美的女子,骑最野的马,然后我还要做最棒的大侠!”说着小少年“啪”得打开折扇,仰头大笑,与夕休一北一南,背道而驰。
陆致远未曾想到双生子的命运竟完全脱离了他的预想,直到他们揭开命运的面纱那一刻才恍然这一切或许已冥冥之中己有注定。
“二姑娘,我们要去干什么”
“找林风眠”
那护卫还想问为什么要找这个公子时却见夕休眉头紧锁,众人皆噤若寒蝉,唯有一男子看着她时目光不惊不俱,二姑娘缓缓笑了,卷着衣袖,轻轻抚摸着她的红马儿道“阿顾总是这样”
“是二姑娘的性子总是这样阴晴不定。”
夕休一行人行了三个月都未走到林公子所在的齐国,路程遥远,夕休折腾,护卫们行得岂是一个累字了得,千里马们走得尤其憋屈,夕休的红马儿叫追云,脾气与主人一般暴躁,它不耐烦的嘶鸣着,饶是最好的马夫也无法将它安抚。
不知此处是何处,前不见村后不着店,二姑娘尴尬的笑笑,平常的脸庞迎着霞光“都怪追云吃坏了肚子才会耽误了行程”
追云不满意得蹬了蹬后腿,夕休瞪大了眼睛望向天际,日已向斜,晚霞布满天边,阿顾嘱咐大家就在此处休息且要留意附近是否有蛇,众人应了便拾柴生火,夕休自矜是个姑娘不便与大家坐在一起,于是她一人一马一堆火离得众人远远的。
阿顾与旁人说起明天的行程时总是时时留意她,不知此时是何时,夕休已依偎着追云睡去,他目光沉了下去,天上有璀璨的星月大胆的照着这个女子,他睫毛颤了颤,确实是一个模样平常的女子。
夕休最爱黄色,可是却在林风眠来的那日换上了嫩青色的衣服,那时候是春天,软软糯糯的小夕休拉着母亲的裙摆候着林家父子,林伯伯长得真儒雅啊,那年才八岁的她只能这么感慨着林方舟的模样,她打量着林父,林风眠则打量着朝归公主,被她发现了,林风眠还很不好意思地笑了,夕休敬爱朝归公主,不喜欢别人这么窥探她的母亲,于是心中有了气恼,浑然忘记了不久前她也是这么打量着人家的父亲。
母亲朝归公主那日穿了什么她已经忘记了,只记得那日母亲鬓前的缠丝点翠流珠苏好看极了。她因为母亲好看而骄傲的昂着头,林风眠看着夕休笑得傻气,不忍再睹。
他们进了一个园子,花团锦簇,饶有一番别致的富贵,小林公子看见花圃中有一张石床,哇了一声跑了过去,林方舟解释道“上次他在大师兄家的石床上睡过之后便一直对石床情有独钟”
朝归公主楞了,许久,方淡笑“倒与夕休一样”
林方舟不言语,朝归引众人到一处楼阁,推开窗,远处有连绵的山峦,陆致远招呼林家父子上座,婢女奉上六安茶后,退至一边垂手而立,青铜鼎炉上散着缕缕香烟,风眠发现,阁子内人虽多却安静极了,这时有噔噔噔的上楼声,“爹,爹,爹爹”
“哟,我的宝贝女儿来了”
夕休噘着嘴看着母亲,母亲捏着她的小脸,微笑。
乐仪手上拿着一枝开得极好的桃花跑到陆致远身旁撒娇道“爹爹,你看,乐仪给你带了一枝花来,你说我乖不乖呀,你说花好不好看呀”
夕休坐在母亲的膝盖上,她满不在乎的扫了一眼那枝桃花。她和弟弟陆离从未与父亲那么亲近过,就连宫里的外祖父都知道,朝归公主的孩子永远都不会是陆致远的爱子,他最疼的孩子只有陆乐仪。
“吾有三女,唯仪肖我”陆致远对林方舟如是道。
林方舟意味深长的看着夕休,目光毫不避讳,朝归公主伸手,袖子扫过了夕休的头,她打发孩子们下楼去玩,乐音躲在楼梯,看着乐仪下来了,肥肥的小手就牵住了姐姐。
乐仪对父亲的夸奖很是满意,她很自然的牵着林风眠的手唤他哥哥。
林风眠点头,回头看着夕休,见她用手拨弄着公主的流苏丝毫没有要走的意思,自己也便不走了,乐仪推他“别管夕休,她就是这个脾气。”
夕休晃脚,母亲笑她“小气鬼,还不快去,你弟弟应该也快回来了,你出去候着他,好不好。”
小夕休很不情愿的点头,磨磨蹭蹭的跟着他们,回头,发现父亲十分不满的看着她,夕休顿时像受了惊的兔子,撒脚就跑下了楼。
乐仪自持是长女,总是爱对着两个妹妹指指点点,夕休不似乐音乖巧,她咧开嘴踢了一脚陆乐仪的小腿以表示自己的不满,然后看着炸毛的陆乐仪,她一下子就跳得远远的。乐仪挽起袖子,长姐的架子瞬间崩了,两姐妹厮打在了一起,,林风眠不可思议极了,事情发生太快,他抱着乐音蹲在一旁“妹妹不怕,我们看打架。”
陆乐仪和夕休自小便爱在大人背后掐架,因害怕处罚,所以姐妹俩都习惯了有什么矛盾悄悄解决,
乐音年纪小,她哇的一声哭了出来,害怕极了二姐会把大姐打死。
乐音推着林风眠“哥哥,去帮大姐姐嘛”
林风眠想摇头可是乐音胖胖的小手一直抓着他的衣角晃动,他只能硬着头皮跑了上去,想着敷衍了事便罢了,于是一面扯掉了夕休的羊角小辫一面安慰乐音,夕休猝不及防,啊了一声,乐音的哭声便愈发的大了,小林公子被吵得心烦意乱,一咬牙,对着夕休说“再叫,扯哭你!”
陆离被嬷嬷扯着衣领带了回来,赶巧看到这一幕,小公子把手里的糖人往下一掷,恼极了“他奶奶个球,来啊,和我干啊,欺负那个废物算什么事!”
陆离卯足了力气将林风眠扑倒在铺满鹅卵石的小道上。
夕休和乐仪也倒在地上打得难舍难分。
后来因为动静太大引来了大人,陆致远暗沉着脸,目光巡逡着几个孩子“夕休陆离今晚不用吃饭了”
陆离不服“凭什么?”
陆致远负手侧目问朝归公主“可有异议,夫人”
“无”
小姐弟瞬间气馁。
陆父曾问过双生子为什么那么讨厌乐仪,双生子犹豫了一会,说“父亲你总是很喜欢夸乐仪”陆父忍俊不禁,可他哪里知道,就是这么一个令人发笑的理由,让他们多么羡慕陆乐仪。
没有人知道,陆家双生子有多么难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