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周氏听了韩真真的一番话之后,良久不语,韩真真道:“你若是依我之计,自然就能自此事之中抽身而出,只怕从此另外嫁了良人,不过若是不能另外嫁人,那也只好和你说的那样,自立门户,另外过活。不过依我看来,就算是守寡,总比现在这日子过得好。你若是不依,那就当我没说。”
周氏犹豫了许久,方道:“俗话说,一日夫妻百日恩。我这样对他,只怕会被街坊邻居说闲话。”
韩真真道:“嘴长在别人身上,他们爱怎么说就怎么说。但是不管别人怎么说,你这日子还得继续过。你说是不是?古往今来,长舌的人多了,哪个不被说,但也没见几个人被口水淹死,有什么好怕的?”
她这话说得很有道理,就连旁边几人听了,都连连点头,周氏半晌不言语,脸色阴晴不定。紫叶道长见她犹豫不决,不由焦躁起来,说道:“你这人真是不识好歹。依我看,你那丈夫对你没有一点夫妻恩情,你还跟着他做什么?今日他能把你抛下,明日说不定赌输了钱,就把你卖给别人做老婆,甚至把你打死了,那也是你自找的!”
紫叶道长这番话似乎戳到周氏痛处,周氏忽然打了个寒颤,露出惊恐的表情来,她想了一想,终于下定了决心,低声道:“各位能够今日放过我,又给小妇人指了这样一条明路,小妇人实在感激不尽。还有一事,一直放在我心上,这时候不如也说了罢!”
周氏说话的时候,脸色颇有些异样,紫叶道长道:“你说吧。”
周氏叹了口气,说道:“这件事说起来,我也有错,没及时阻止。毕竟人命关天……这几日想起来,我心里都还是害怕的!”
她一说到“人命关天”,众人就都脸色一变,齐声惊呼。周氏又道:“是这样的,前天晚上,我们本来也打算在这里吓唬一下行人,所以就装扮了出来。不料在来路上,却看到一对男女正在厮打。”
“我本来见有人厮打,心里害怕,不肯上前。但是我丈夫却不怕,躲到旁边看热闹。我没办法,只好也跟在他后面。那对男女一边打一边吵架,原来也是一对夫妻。言语之间,似乎是说女的藏了私房钱,不肯拿出来,男的讨了几次,都没讨得,一气之下就打起老婆来了。女的身体不是很好,没几下就被男的打倒在地上,一口气上不来,昏了过去。男的在她身上搜了几串铜钱出来,嘴里还骂骂咧咧的,又打了妻子几个耳光,把她打醒了,问她还有多少钱。”
“女的醒了之后,看见男的拿着铜钱,就要起来抢回去,说那是儿子给她买衣服的钱,不能给了男人。男人听了更加生气,又打了女的几个耳光,骂她不要脸,骂她是个贱货……总之骂得很难听。女的被打得瘫在地上一直哭,男的后来骂累了,问女的:‘你儿子上次不是来过么,给你的钱呢?’女的摇头,说钱用完了。男的一听钱没了,就对女的又踹又踢,不肯相信她。女的心窝上被踢了几下,吐出血来。我见打得狠了,心里害怕,这时候天快黑了,我想自己平时装神弄鬼都能够吓到人,便灵机一动,咳嗽了几声,学了几声鬼叫。果然那男的听到害怕,不敢再动手了。”
紫叶道长听到这里摇头道:“看来这人胆子也不大啊!你能有这样的行动,倒也说明你不是坏人。那后来怎样?”
周氏红了脸道:“我丈夫见那男的身上有几个钱,也动了心思,装扮成吊死鬼现身出来,男人一见,果然吓得妻子也不管了,转身就跑,手里的钱掉了满地。我丈夫等他逃跑之后,把铜钱捡起来,大概有一贯多。我担心那个女的,就先去看她,但是她被打得太厉害了,吐了几口血,已经不行了。我叫她几声,她才慢慢醒过来,但是神智迷迷糊糊的,看见了我,也不知道把我当成什么人了,抓住我对我说:在她的床底下,藏了多少多少钱,叫我找出来,别给她那酒鬼丈夫知道。”
她说到这里,众人都忍不住叹气,觉得那女子实在可怜,周氏又道:“我原本不想答话,可是我丈夫听说有钱,眼睛就亮了,忙问她住哪里,叫什么名字。但是那女的什么都没来得及说,就又晕了过去。”
周氏转述当时的情境,语气不胜唏嘘,显然对那被打的女子颇为同情,接着又道:“我虽然救了这女子一命,但看她伤得这样重,心里很害怕,生怕闹出什么人命来,就想赶紧离开。可是我丈夫听说女的有钱,便怎么也不肯走。最后我实在没有办法,只好和丈夫把她抬了回去,放在家里的一座破房子里养着,每日给点吃喝。那女子这几日时不时会清醒,但身上伤重,成天吐血,只怕……我只怕她快不行了!”她说着脸上露出担忧的神情,低声道:“我丈夫每日里只会去问那女子所藏的银钱下落,对她的死活根本不管。我怕我丈夫打我,也只能每天晚上偷偷地去给她送点吃的,可怜这个妇人,竟是比我还遭遇不幸,一连失踪了几日,她丈夫都不曾出来寻访。今天我们出来了这么久,也不知道她现在怎么样了!唉,我那死赌鬼丈夫,决计不会给她一点吃喝的!”
众人听了周氏的言语,都是倒吸一口凉气,难怪周氏刚才听到紫叶道长说到“甚至把你打死了也是活该”的时候,神情那样害怕。原来她竟亲眼见到有人虐待妻子!紫叶道长怒眼圆睁,单手在身旁一棵树上拍了一拍,那树被她掌力拍得用力摇晃了一下,树叶簌簌掉落,韩真真等人见状,都吓得偷偷吐舌头,没想到紫叶道长的武功这样厉害。这时紫叶道长道:“你丈夫可恨,那男人更加可恨!世上怎么会有这样的男人,不好好挣钱养家,却只知道打老婆!”
周氏低着头轻声道:“没有办法,只能说我们身为女人,命苦罢了!我见那女子下场如此之惨,心里害怕得紧,真怕自己也会遇到那么一日,诸位能指点我一条活路,小妇人已经感激不尽了。”
她说着又给众人磕了几个头,拢了拢头发,这才爬起来,说道:“多谢各位大恩大德,不和小妇人计较,我……我这就回去了!”
紫叶道长一摆手,将周氏拦住,皱眉道:“且慢!”
周氏不知道她还要干什么,紫叶道长叹一口气道:“你说的那女子在哪里?她身世如此可怜,我倒是要管上一管。”
紫叶道长这话提醒了韩真真,韩真真忙对周氏道:“对了,此事若是闹到官府,只怕你也脱不了干系,如今既然要离婚,不如把这事情直接推到你丈夫身上,便说是他胁迫你做的,如此一来,就算那女子真个有什么不测,也跟你不相干了!若是没事,那就是你的功德,你看如何?”
周氏一听此话有理,忙又称谢,韩真真见这妇人衣裳上全是补丁,显然过得十分拮据,心里暗暗叹息,自怀中摸出几钱碎银子给了她,说道:“这些银钱你先拿着,别让你丈夫知道了!”
周氏红了眼睛,千恩万谢地收下,正要磕头谢过韩真真,树林里忽然传来一阵声响,众人循声望去,只见周佑藩扶着表婶婶,两人跌跌撞撞地从林子里跑了出来。表婶婶看到紫叶道长,不由一声尖叫,双眼一翻,又晕了过去。
原来紫叶道长身上依旧穿着装神弄鬼用的那身白色长袍,表婶婶老眼昏花,远远望去,只当又遇见了那吊死鬼,她上了年纪的人,经不起惊吓,因此晕去。周佑藩却看得清楚,知道是假扮的,忙扶住了表婶婶,说道:“不用怕,是假的!”
但是表婶婶已经晕了过去,什么都没听见,紫叶道长十分好笑,周氏满面羞惭,李子奇和红杏、小文三人都嘴边露出笑意,韩真真扑哧一声,急忙捂住嘴。这时候李子奇笑道:“书生虽然手无缚鸡之力,这时候倒颇有良心勇气,不错不错!”
周佑藩脸皮微红,似乎有点尴尬。紫叶道长走过去,在表婶婶人中上一掐,表婶婶醒转过来,一看到紫叶道长的装扮,就吓得跳了起来,紫叶道长朝她做个鬼脸,吐一吐舌头,表婶婶啊呀一声大叫,又晕了过去。众人见状,又是好笑,又不敢多笑,紫叶道长摸摸自己的脸,自我解嘲地道:“看这样子,我还真的像个吊死鬼了!”
她急着要和周氏去看那重伤的妇人,不再多说,便对李子奇道:“这妇人晕了,你把她背回去吧!我还有事,晚上再来找你!”
紫叶道长性格有些急,说完便跟着周氏走了,韩真真等人发了一会呆,也只得自己走路回去。幸好这时路程已经不远,走了半个时辰,已可以看到镇子前面的小河了。
一路上周佑藩并不多话,只向小文问了问事情的来龙去脉,弄明白后只说了句:“原来如此!”便不说话,红杏则感叹女人命苦,小文叽里呱啦,一直说着紫叶道长假扮吊死鬼的事情,兴高采烈。李子奇背着那表婶婶却唉声叹气的,不住埋怨紫叶道长恶作剧,若是往时,韩真真必然会和李子奇斗几句嘴,但是周佑藩在这里,韩真真却怎么也活泼不起来,只觉得说不出的拘谨。
她走在周佑藩身后,忍不住偷偷看着他的背影,这男子虽然清瘦了些,但是身板很高,穿的都是很旧的衣裳,洗得倒十分干净,韩真真心里诸多念头此起彼伏,也不知道在想什么,欲待和周佑藩说几句话,又不知道怎么开口,心想:“那娘娘腔的五郎在的时候,这姓周的还肯和我多说几句,如今五郎不在,他根本不理我了。显然是不把我放在心上。”
韩真真虽然一直知道周佑藩不喜欢自己,也自知相貌不好,但是周佑藩对她如此冷淡,却还是让她心里不是滋味,暗暗想道:“都说英雄难过美人关。哼,我韩真真要是个美女,只怕你姓周的早就对我大献殷勤了!”她越想越生气,要知道韩真真在二十一世纪乃是人见人爱小美女一枚,追求者甚众,此时穿越成肥女一枚,居然被个无钱无势的穷酸秀才无视了,女人大抵如此,就算不喜欢对方,但是知道人家不喜欢自己也看不起自己,这种滋味还是特别不好受。韩真真走着走着,忍不住动气,但她天性乐观,没过多久又想:“哼,得瑟什么?老娘现在是在人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暂时答应嫁给你,总比嫁给那骗人钱财的五郎好得多!你以为老娘真会嫁你么?一有机会,老娘就踹了你!”这样一想,她又高兴起来。
韩真真一路上胡思乱想,跟着大家走到了小河旁边,那河对面一个人见到周佑藩,不由脸露喜色,急匆匆地小跑过来,说道:“周家小秀才,原来你在这里,却叫我好找!”
周佑藩见那人是自己邻居,忙行了一礼,正要说话,那人已看见了红杏和韩真真,更加喜出望外,说道:“啊呀,真真姑娘和红杏大姐都在这里,那就更加好了!”
红杏奇道:“你这话什么意思?”
那人来不及解释,又朝周佑藩道:“小秀才,方才你爹爹晕死过去两次,只怕不行了。我正到处找你呢,这会子你未过门的娘子也在,不如让红杏大姐去帮你找大夫吧,你先回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