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在飘着,一片一片,飘下来。
手捏着信纸,血也如同雪花般,一滴一滴,滴落。
今天是第三天了,满心的期待,被一张薄如蝉翼的回信击溃。
在这一方小天地里,雪已下了一月有余,其间时不时夹杂着狂猛的西北风。彻骨极寒,走在路上风吹过脸颊,好似被刀子划过一般。不过,偶尔也能有一些意外。
在枯草中瑟瑟发抖的,是一株野花,淡粉色的花瓣,很是显眼。他伫立在它面前许久。毫无疑问它是想活下去的,但命运使然,它撑不了几天的。他看着它,想伸出手去帮它挡一挡风,但才伸出一半,便停在半空中。一抹冷笑出现在他的脸上:“我可怜你,谁又来可怜我呢?”他孤傲的背影映射在那朵孤单的花,留下一片孤寂。
这不大的公园的另一边,却是春意盎然,似乎这世上所有的幸福与快乐都被偷偷移到这里一般。她环住一个俊秀的男孩的臂,笑的很灿烂。
这是表象。
但这世间有多少是真实呢?谁也说不清,我们活在虚伪的漩涡中,看着身旁一个个迷失的人,然后自己也就变迷茫了。
这是必然。
他强迫自己相信这是个噩梦,但刺骨的寒风告诉他,他现在无比清醒地活在现世。
他出离的愤怒了,反手一拳砸在路灯柱上,血,又一滴滴的流下来了。
看着他决绝的背影,她的笑犹如屋檐上的冰凌般冻结。
多少是被迫的不情愿吧,这或许会减少一些罪恶感。她缓缓抽出手臂,告别了那个男孩,沿着公园漫无目的地走着。刚刚那假笑,自己都厌弃自己了。不过,这谎言是为他好,他的前程远大,自己不能在高考前扰乱了他的心。“假若要恨,我愿意承担一切···”她喃喃自语。
不知不觉间,她走到了那株孤独的花的面前。
有一张揉成一团的花笺,丢弃在花的面前,让她有一种时间错乱的感觉。那纸的花边,是他与她一起描绘的。当时还是青春好年华,他们一起描了一个本子,互相取笑着对方的画技拙劣。小学,初中,高中,一起并肩走过,不过大学,自己不能陪他了。就当是一场梦,梦醒了,也就散了。
不知不觉间泪打湿了一片纯白,脸上的冻感让她从幻境中挣脱。看着面前的彩纸与花,一股无名之火涌上心头,她抬起脚,想向着那花踩下去。但一种冥冥中的力量让她停住了。她又退回原地,花是无罪的。她去旁边的便利店,买了一只小碗,又买了一瓶纯净水。她开始蹲下身去,挖那株花。
纤纤玉手很快变得通红,仿佛雪地上燃烧着的一团火,她更卖力地挖着,将那一团包裹着花的根茎的泥土轻轻放进那只涂满彩绘的工艺碗里,然后,挣扎了几下,她的手拧开了那瓶水。轻柔地倒进碗里,如同在喂新生的婴儿般专注。
她带着它回了家,将它放在温暖的角落里,等待它绽放出绚丽的彩虹的日子。
雨过后终会有彩虹的。
他仿佛被刺激到了般,从前顽劣、不求上进的他,在老师与同学惊讶而饱含期许的眼神中,在一系列的考试中,名次直追从前第一的她。
相反,她的成绩却在逐渐下滑。对此,他冷笑着。把原本用来学习的时间拿来卿卿我我!他带着一种复仇的快意,继续啃着他曾经一窍不通的化学。老师对她也不复从前的宽容,经常喊她去罚站。她的脸色愈加苍白,他虽不忍,但还是控制住自己,她应得的!
一天,死党将因熬夜看书过度疲乏而睡着的他推醒,他一脸茫然,环顾四周,发现还是下课,松了口气,回头问:“什么事?”死党低声的说:“最近怎么了,吃了兴奋剂一样,成绩都甩我三条街了。你还真打算攻重点大学啊?”他摇了摇头,猛然间清醒,自己是为了什么这样拼命?仅仅为证明自己不逊于她吗,还是为了证明她当初的放弃是个大错特错的决定呢?他仿佛在荒漠中失去方向的旅客,瞬间就没了声音。死党把手在他眼前摇了摇,又说:“你最近好拼喔,眼圈乌青的,别不要命啊。”他一把推开死党,冲出了教室。留下死党在教室中不知所措。
办公室中——
“最近你的成绩进步真快啊,浪子回头金不换,老师觉得你进大学是没问题的。”班主任在办公室里,很和蔼地夸奖他,他只是轻轻点了点头。班主任又说:“是不是又熬夜了?冰封千里非一日之寒,循序渐进吧,还有半年时间,总够的。”班主任顿了顿:“要是累,就在这里睡一会儿,那些体育课什么的,就别去了。”他轻轻摇了摇头,似乎魂不守舍。忽然他抬起头,与班主任对视——
“老师,你说,花在野外能活过一个冬季吗?”
班主任哑然失笑:“你还是在我这里休息一下吧,真的不用这么拼的。我倒真觉得,以前你成绩不好,但总还是有朝气,最近你倒好像老了几十岁一样······”他低头告别,推开了办公室的门。
体育课他没有去休息,而是去操场跑步。看着他狂奔过操场一圈又一圈,体育委员有些愣了:“这小子最近怎么了?学习好就算了,还打算抢我的饭碗吗?”一旁的女生队里,她在同学的搀扶下去操场附近的圈椅旁坐下,不无担忧地看着他一圈又一圈的跑下去。他在她身前猛然停住:“今天怎么一个人?我记得你好像怕冷。”她心一痛,却还满不在乎地回答:“谁说我一个人的。”说完,强撑着站起身来,喊着那天在公园陪她的那个男生的名字:“过来呀···”音量不是很高,在寒风肆虐的天气里更显得有些模糊,但他还是清楚地听到了。他面色一冷,原本为她准备的暖饮料也摔落在厚厚的积雪中。鲜红的果汁四溢,如同血一滴一滴汇成河。
他最终还是没能说出口。
三月后会公布成绩,这期间,受到老师与家长信心百倍的关怀,他像是等待回信的那三天一样,忐忑地等待着通知书。努力虽不一定会成功,但不努力绝不会成功。他努力了,所以成功了。美好的未来仿佛就在他眼前。他惊喜之余,却总是忘不了从小到大一起写作业,一起上下学的她,他决定去把这个好消息告诉她,并且再做最后一次努力。他用灵魂祈祷,希望这次努力,会成功。
到了。这条自己无数次走过,徘徊过的楼梯。他知道自己再往前走一步,这一切都将了结,是成是败,在此一举。
他鼓起勇气,敲了门。
无人应答。
他又敲了一遍,声音略微响一些。
依旧无人。
他有些泄气了,坐在楼梯台阶上,低垂着头。
这时隔壁的邻居开门打算出去,发现了门口的他。邻居问,是否是来找人的,他说是。邻居一声叹息,说隔壁的那个女孩已经不在这里了。他觉得心仿佛被人拿走了一般,空落落的。邻居又补了一句;“年纪轻轻得了肺癌,真是造化弄人。”
他的心回来了,里面仿佛被人灌满了铅。
邻居给了他一只小箱子,告诉他,女孩曾嘱咐过,假如有人来寻她,就把这箱子交给他。他用颤抖的手接过。一手掀开箱子,里面赫然是一枝花,栽在一只彩绘碗里,开的无比绚烂。他觉得眼熟,又猛然想起,这不是半年前公园里的那朵花么!为什么会在这里?他端出那盆花,下面有一张揉的皱巴巴的纸,上面是他永远不想回忆起的一句话:“我们不可能。”
他的手在颤抖,心已经没了知觉。他下意识地翻过背面,背面顶端贴着一张合照,是他与她。下面还有一行字:“看到了,来找我。我在公园后山。”他喜极而泣,谢过那邻居,捧着那枝花,跑去了那公园。
这里虽然曾给过他心碎的感觉,但现在一切都不重要了。女孩还在,肺癌之类可能只是传言,可能她想给他个惊喜也说不定。他有了美好的前途,又找回了昔日所失去的最宝贵的东西,他还奢求什么呢?他的脚步愈加快,心儿在歌唱着,歌唱这美好的春天,初春冰雪消融,还有什么隔阂无法消除?
到了后山,他看到了树下。
一声惊呼,手中的花应声而落。
苍白的大理石墓碑刺痛了他的双眼,愚弄人的命运在给了他莫大的希冀后,却又在他的伤口上补了一刀。
墓碑下有一块方石,下面压着几张纸。他一脚踹开那石头,不顾钻心的疼痛,开始读那纸上的字句——
10月10日,阴。今天的检查结果不是很乐观啊,我该怎么办?要不要说出来呢?为什么我要受到这种折磨?
10月21日,阴。找了一个男同学帮我演了一场戏,我知道会伤了他,但没有办法,我无法告诉他真相。他应该有个好的未来。回来的路上,看见他丢了我写的信,我好难过,却无法言说。救了一朵花回来,它跟我好像啊,独自承受着冬天。希望他过的好吧!
11月21日,晴转阴。老师又批评我了,最近真的没力气去补习落下的课程了,但我不介意,老师是为我好嘛。下课了,他还在睡着,我好心疼,他最近瘦了,眼窝也有黑眼圈了。他去了老师的办公室,不会是被批评了吧!体育课又见到他了,我不敢说,只好用谎言来掩盖谎言,原谅我。
4月3日,晴。还有一个月就要出成绩了,我知道,老师们也知道,他的分数足够进大学了,我好高兴。花终于开出彩虹了。但我却没有多余的时间去找他说清楚一切了。希望能赶得上他来找我吧,你要快些来呀,我在等。
他们一直在错过。
从那张花笺落地起,无情的命运之手便开始悄然运作。
我们都逃不开命运的捉弄。
所以,唯有祈愿,眼前人能长长久久的在眼前。
因为一旦错过,空余落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