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少爷，你是不是和颜小姐吵架了？“她小心翼翼地问。沈城点点头，又摇摇头，突然反应过来了：”怎么？你也知道开心？“他讶然地问。”当然知道了！“王妈自言自语地说，”我年纪虽然大一点，可还没糊涂呢！那个颜小姐，对你好得很，只要有眼睛的人都知道，老爷都知道……“”老爷？“沈城猛地坐直了，盯着王妈：”爸爸知道些什么？他……他和开心说了什么？“”开心是个好女孩。“一个声音从楼梯上响了起来，沈颂耕正拾阶而下，他望着儿子，眼神是研判性的，深思的，”王妈，你给我们泡两杯茶来，我要和小城聊聊。“”爸爸。“沈城微微有些吃惊，”这么晚了，你还没休息？“沈颂耕坐进了柔软的真皮沙发里，燃着一支烟，缓缓地吐出一口，借着烟雾，他打量着这个小儿子，不知不觉中，发现这孩子已经长大，他遗传了他母亲的那份清秀，也继承了他母亲的柔弱！他还记得，妻子去世的前一晚，曾经郑重地拉着这个小儿子的手，交到自己的手心里，那眼光中，包含了太多的”责任“和”不舍“！”我知道了。
“他含泪承诺：”我会好好照顾他的，我知道你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他！“这是真的，沈颂耕一共有两个儿子。婚后不久，就生下了大儿子，那孩子，像他多一点，坚强、独立、肯吃苦，在他快四十岁的时候，妻子又怀孕了，有了沈城。当时他曾让妻子做手术，毕竟年纪大了，风险高得很，但妻子说什么也不肯，她爱孩子爱得发疯。沈城出世，是早产儿，体重还不足四千克，从小体弱多病。而他那同甘共苦的妻子，在生下这个孩子后，身体一直不好，拖了几年，终于因为心脏衰竭而去世了。很长一段时间里，沈颂耕用工作来治疗自己的伤痛，虽然答应了妻子照顾沈城，但是，一个男人本来就不懂这些婆婆妈妈经，再加上，潜意识里，他未尝没有对沈城有份淡淡的责怪和怨恨，如果不是因为坚持要生他，妻子的身体不至于衰竭得这么快。幸亏王妈很疼爱这个小少爷，对他悉心照顾，用民间的土办法，拿着各式各样的米熬粥喂他喝，沈城小时候的家长会，每一次都是她去参加。作业也是她检查，直到小学毕业，王妈没办法再给他检查作业了，沈颂耕请了家庭教师，陪着沈城读完了高中。
此时，他的事业已经如日中天，大儿子大学毕业后，去美国帮他经营生意，不到一年，国外的市场就已经初具规模。沈颂耕终于有了空隙，开始关注起这个一直被他遗忘的小儿子来，却猛然发现，因为他的疏忽，这孩子已经养成了一副优柔寡断的性子，他害羞、内向、胆怯……并且大学的成绩一塌糊涂，沈颂耕不知如何是好。那年暑假，大儿子回国探亲，提议弟弟出国锻炼一下，沈颂耕于是为沈城办理了手续，送到美国他哥哥的身边。三年后，沈城归来，但并没有好转多少，还是那副唯唯喏喏的样子。哥哥忙着事业，期间又结婚生子，加上两兄弟分开了这么多年，在饮食起居上，固然照顾得沈城面面俱倒，但实在也没办法和弟弟沟通心理上的东西。”爸，“大儿子在沈城回国前，曾经和他通过越洋电话，”我看弟弟也就这样了，他是个好孩子，但是实在不是做生意的料子，你随便在公司里给他找个位置，过几年给他找个好女孩结婚算了。
只是，他这样的性格，要小心点，别让他吃了女孩子的亏！“于是，沈颂耕将沈城安排进了人事部，挂了个顾问的名义，起初他也防备着，害怕有女孩子利用他的老实和忠厚，但很快发现这个孩子身边根本没有女生，带他出席一些聚会，他见到女孩子，说不上三句话，脸先红了。自己责备他几句，他却说：”爸！从小什么事情都是你们给我安排，恋爱和婚姻，我自己做主总可以吧！“沈颂耕只得叹息一声，不去管了。这孩子说得也对，时候到了，自然会恋爱的，可是，这一次，他自己做不了主了？想着，他就开了口：”整天说恋爱要自己做主，现在做不了主了？“”爸爸，你在说什么呀？“沈城苦恼地回答，”我和开心不是的。“”不是的？“沈颂耕的眼睛，犀利地从镜片后盯着儿子，”这么说，你不喜欢她？“”我……我……“沈城结舌起来，”我不知道，我从来没有想过，我……我在今天早上以前从来没有这样想。
“”那么现在呢？“沈颂耕立即追问，”现在已经是晚上了，你还没想清楚？“”现在……现在我都觉得我自己已经欠了她了，都不晓得怎么做！“沈城苦恼地啜了一口酒，”她怎么会喜欢我的呢？她……她不是拿我开玩笑的吧！这些日子，我失恋，她一直陪着我……“”你失恋？“沈颂耕吃了一惊：”谁让你失恋？我都没见你恋爱过，怎么好好地跑出来个失恋？“”是……“沈城突然又说不出来话了，如果在今天以前，他会毫不犹豫地说出青禾来，但是，青禾的一番话，犹在耳边。
”其实，你并没有爱我，或者说，你爱上的，只是你自己的想象……“”“你并不'爱'我，你对于我，是敬重、是欣赏，甚至有种下意识的依赖和信任，我觉得对你来说，我简直像个神父，你在神父面前忏悔，为了减轻自己的犯罪感……”“”说话呀！“沈颂耕追问：”谁让你失恋？“”我……“沈城不知不觉地，那个一路上在他心里盘旋的思想就冲口而出：”我想我……并没有爱过谁，我……我……我大概是胡闹！“”我看，你是真的胡闹！“沈颂耕听得一头雾水，”我不管你以前跟谁胡闹，我只想告诉你，爸爸看的人多了，开心对你是真心的好，你也大了……“他伤感地又吸了口烟，”是爸爸不对，疏忽了你，弄到今天，想跟你说话都那么难，你妈妈要是知道，一定会怪我。“”爸！你怎么这样说？“沈城一惊，心里难过起来，自从长大后，他很少见爸爸自责：”爸爸，我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你说。“”爸，你是不是一直觉得我笨，我傻，我不配做你的儿子？“”你怎么这样想？“沈颂耕猛地一惊，从儿子的眼底，看出他长久以来，一直的自卑和失意。
”因为……“沈城难受地低下头，轻声说，”我一直以为你不喜欢我，我以为……我以为，你是看在妈妈的面子上才照顾我的。“”小城！“沈颂耕震动了，”你再笨再傻，也是我沈颂耕的儿子，和你哥哥一样，我没有偏心，两个我都是一样的疼！尤其是你，我不知道该怎么样去了解你，我一直觉得对不起你妈妈，没有做好她交代的事情，我不是一个好爸爸。“”爸爸！“沈城感动地叫了一声，一种酸热的东西，在他血管中蔓延开来，在那一刻，他忽然觉得父子之间心意相通，再也没有了芥蒂：”以前的事情别提了。“他伸手握住父亲的手，这在他们父子之间，是难得的亲热。夜渐渐深了，夜渐渐沉了，园中的花影仿佛，树影扶疏。许久许久，沈城才试探着开口：”爸，这么多年你一直没有别的女人，你还忘记不了妈妈，是吗？“沈颂耕轻声叹息：”是，但主要是，那时候，我害怕再娶一个，会对孩子不好，我不愿意你们吃亏。后来，工作一忙，别的事情也多，我也不想这件事了。“”爸，不会的，现在我们都大了，你可以操心自己的事情了。
“”现在我都老了，还想那些干吗？“沈颂耕为儿子的孝心感动了，”现在我只希望看到你幸福！“幸福！沈城再度震动了，这是第二次有人对他提起”幸福“！他凝视着父亲。”爸爸，什么是幸福？我记得小时候，你和妈妈也吵嘴过，有一次你还动手打过妈妈，是不是？我还记得，曾经是有几个阿姨，在妈妈走后一直对你很好，其中一个还经常给我买巧克力吃的，难道她们都不能给你幸福吗？“沈颂耕也凝视着他，这孩子长得多像他母亲！”要是现在，你妈妈还在，即使她要我吵嘴，我也是幸福的。
“沈颂耕低回地说，”人，就是这样，拥有的时候，不懂珍惜，失去了才觉得遗憾，孩子，你的事情，应该你自己做主，但爸爸是过来人，我知道，开心很喜欢你，只有在爱情里的女孩子，才会那么关心你，紧张你，才会一直陪着你，你是当局者迷，我是旁观者清！“他放下茶杯，站起身来，”爸爸只想劝你一句，你别身在福中不知福！不早了，我去睡了，你好好地想想吧！“沈颂耕上楼去了。沈城是真的坐在那儿”想“了起来。他想了那么长久，想得那样深沉，想得那样执着，想得那样困惑。和开心的点点滴滴，片片断断，都浮现在眼前--她那圆圆的脸，那总是笑着的大眼睛……她一次次陪在他身边，她一次次安慰他，鼓励他……直到那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