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大太太迟疑开口:“那后来如何了?”
张隽清答道:“三日后,有人见柳若愚一身狼狈冲到安平侯府去砸门….”
那时刚放榜的京城还是寒春时节,一大清早街头巷尾的小贩还呵着气打着哈欠睡眼朦胧的支起摊子打算开始一天的营生,阴深深的天空伴着四下悉悉索索的声音显得整个京城更加静谧。
“笑话!都是笑话!你们都把我当成一场笑话!”柳若愚一边疯狂的大喊一边挥动着着四肢猛烈的撞击着安平侯府的大门,薄薄的雾气从他的头上、后背慢慢散出,他发上的玉簪也卒然跌落,几缕乌黑的发丝随着春风怯怯飘动。
撒泼耍赖没能迎来安平侯府的应声,只剩一圈圈的路人将柳若愚团团围住。柳若愚终于用尽了全身的力气,跌坐在地上,像失了神的木偶,嘴里反复念叨的就是“笑话”二字。
有好心人看着不忍,拿着热豆腐脑塞在柳若愚手里,让他能喝口热汤,怕这如刀的春风一不留神割了他的命去。
柳若愚呆呆的看着那碗豆腐脑,一饮而尽,随后收起通身的狂浪做派,向众人鞠了一鞠躬,胡乱挽了挽头发,落寞的消失在京城尽头,从此不见踪影,据说他一路前往码头,自此在海外飘零不定。
待卯时一过,京城又现纷纷扰扰之时,却有人发现,姜老封君的答卷不知被何人何时贴在了百家书院的墙上。
众士子一看答卷纷纷醒悟,时下科举考的是农学、算经、经学、策论。除策论有所争论不休外,其他三科谁优谁劣一目了然,这番评比之下,姜老封君当之无愧的应拔为头筹。
之后不知谁脱口而出,这是朝廷大夫不欲女子压过男子一头,所以把姜老封君的名次和柳若愚的对调,才有今日之事!
众士子有的激愤异常,有的尴尬无比,倒是没有人牵头闹事就这么不了了之的散了,从此无人称姜老封君为“探花”。
江大太太叹了口气:“放榜后三天之内就要进宫领旨谢恩,想不到短短几天就会发生这种事情,那柳若愚一走了之恐怕柳家也要受到责难”。
张隽清情哼一声,一丝不屑悄然落下:“不是放榜三天发生的事情,而是到了该放榜的日子却硬推迟了五天,众士子本就心痒难耐才搞出这么大事,三十年前的内阁首辅你可知是谁”。
“柳家!?”张大太太难言讶异脱口而出。
张隽清冷笑道:“正是柳持圭,柳若愚的亲爷爷!所以当年先帝不仅没怪罪柳家,反而劝慰柳持圭,柳若愚虽出走但不会革了他的功名!待过了几个月后不知从何流出一个传言,朝廷并没有打压女士子的意愿,只因有人权势滔天,暗中施压,众大臣迫于压力才上了折子请先帝点他人做了状元。”
张大太太放轻了声音:“怪不得这么多年,没有柳家人再入内阁,这般言论出来,柳家在天下士子心中都没了地位”。
张隽清有些不甘心的说道:“先帝对柳持圭极为敬重,攻歼的折子也留中不发,当时他年纪已六十有八,本还有两年才致仕,算他还有些良心,没有再赖在内阁里,告老还乡了”。
张大太太摩挲着茶杯,心下黯然,三十年前,姜老封君不过二十出头的年纪,风华正茂,才情斐然,或许她平日懂得收敛锋芒,可待大比之时,终究铁了心放手一搏。可惜得了名声毁了前途,柳相虽退出内阁,威势犹存,不知多少子弟遍布朝野,姜老封君能冲过重重关隘登上从四品的官职,可敬又可叹。
张大太太心里冒出了个念头:“那柳阁老退回江南老家,怎么相中了现在的叶阁老做了女婿,捧他到今时今日的地位?”
张隽清凝重道:“你可想过同姜老封君和柳若愚同科的榜眼?”
张大太太不由得瞪大了眼睛,也是,当年柳若愚也好,姜老封君也好,二十出头就在天下士子中大放异彩,已经三十多岁的榜眼在二人的衬托下岂止是黯淡无光,暗中不知受到多少奚落,可叹三十年过去,他才是笑到最后那人。
怪得不姜老封君丁忧后避走南下。
可定远将军府能卖姜老封君这么大的一次人情,要说不惧怕叶阁老的势力也不见得主动拉拢安平侯府。
多年夫妻,张隽清自然知道张大太太心中所想,所以刻意压低了嗓子说道:“也是这几年父亲突然想通了几件事,当年姜老封君的试卷出现的也太巧了,当时众人都猜是柳若愚想尽办法偷出来的,可回想他当时的模样,受了那么大的打击怎么还能记得把卷子贴上,其次,安平侯府几代不经人脉,姜老封君再能耐,单枪匹马也到不了那个位置,虽说是从四品,哪个海外来往的不得在她跟前点了卯,这背后不见得没有上面那位的推波助澜”。
张大太太抚住心口,这姜老封君回了京后皇上就应了安平侯收养侄子陆茂生,张大太太果断停止往下细想,揣测圣意可是大不敬。
从天香一品楼订的席面按时送达张府,婀娜的伶人裹着夜色伴在一旁细语低唱,姜老封君和张老夫人时时追忆当年,推杯换盏中唏嘘不尽,听得姜五玉昏昏欲睡。
难得见老封君这么开怀,姜五玉乖巧的呆在一旁抱着花露时不时喝一口,眯起眼睛欣赏月亮。
不知到了什么时辰,姜老封君起身更衣回来后对着张老夫人说:“今儿就到这吧,往后我们有的是时间聚呢”。
张老夫人沉下脸:“你还说这么见外的话,你那破宅子马上都到郊外去了,这么晚了还回去干什么,嫌我这屋子睡不下你们一老一小?”
姜老封君哈哈一笑:“都一把年纪的人了,还这么任性,给小辈做个好样子,明个还一堆事等着办呢”。
张老夫人叹了口气:“算了都随你,得了空还是要带玉儿一起过来坐坐”。
姜老封君依然爽朗一笑,张老夫人起身上前,拍了拍姜老封君,张了张嘴,终是什么也没说,叹了口气,吩咐人收拾送客。
姜五玉低着头默声跟在姜老封君身后离去,张府大门关上的那刻,姜五玉放佛听见了淹没在秋风里的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