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面的前二十分钟,聊的无非是些相关的专业问题以及我对男子网球队发展的见解,略有些无关痛痒。与我交流的主要是龙教练,许队长只是面无表情双手抱胸默默听着,一语不发。
“其实,考虑到你是女生,我前几天帮你联系了女子网球队,但她们的确不缺人,如果你去那里当助教,恐怕没有太大的意义。”说到这里,龙教练转过头看了许子云一眼,不知道是不是为了加强这话的可信度,许子云收到信号,用坚定的眼神看着我点了点头。
“所以?”这是暗示我拍屁股走人还是女扮男装混迹于男子网球队?
“咳!”许子云清完嗓,换了个正襟危坐的姿势,“龙教练和我们所有正选队员经过商榷,认为这次可以同时聘用两位助理教练。其中一位是已经开始在队里工作的力材院的江淮同学,至于另一位...你是第一候选人。”
我微微皱了皱眉,虽说他这话说得很明白,我很快就能迈出成功的第一步,但江淮明显是面试之后不久就被聘开始工作,而我却被拦截下来又面谈了一次...
只怕,他这话还没说完。
龙教练转过身去,打开电脑显示屏,从文件夹里调出了一张照片。
“霂同学,恕我冒昧,从你的简历上来看,你具有非常好的专业基础。为了确认这一点,我去查了你的学籍档案,结果只查到了本科和高中的资料。”她拿起手机晃了晃,“然后我联系了你的高中班主任,她居然告诉我...你花了一年时间就打败了你们学校男子网球队的所有队员!”
在她强忍着笑忍得浑身发抖之际,我在心里默默地补完了真相——一年里前半年还在康复期,后半年才恢复训练,其实当年我发起疯来只花了三天就把他们全踩在脚底下了。
许子云见气氛不对,又清了清嗓道,“由于没有更详细的资料来证实你简历中所填资料的真实性,我们其中一位队员在网络上进行了相关检索,结果找到了这个。”
龙教练侧过身来,让我得以看到整个显示器,“中间那个捧着奖杯的小姑娘...”
那是一张合照,正中间站着一个手捧奖杯面带微笑的小女孩。
2004年,Z国青少年国家网球队筛选了8男8女共16人组成远征团队,奔赴A国、M国等多个国家,参与了近百场个人赛和团队赛。其中,由白小薇带领的女子网球团队一路披荆斩棘,获得了数项赛事的团队冠军,而白小薇本人也在残酷的个人战中杀出一条血路,捧获了04年国际赛事青少年组的大满贯奖杯。
那年,我叫白小薇。
现在,我是霂月。
身份证、学生证、个人档案...所有证件材料都可以证明这一点。
白小薇已经死了,属于她的时代,也早已落下帷幕。
我整理好心情,面无表情地看着屏幕,沉默。
“她叫白小薇。我们有一位队员非常擅长数据分析,他根据这张照片模拟了白小薇23岁时的容貌。”龙教练又打开了另一个图片文件,出现了一张熟悉的脸。
其实现在我只要坚决不承认,想来他们也拿不出更有说服力的证据来证明我和她之间的关系。
可这样抵抗自己的过去,究竟是为了守护那些可笑的机密还是为了守护懦弱的自己呢。
垂下眼帘,我深深叹了口气,“龙老师,你们是查不到白小薇的资料的。”
“的确如此,她的秘密比你还要多。”龙教练从文件夹中抽出一个笔记本,翻到其中一页,“我通过关系找到了当年管理国家队运动员档案的同事,好说歹说让她帮忙看了一眼档案,结果...”
既然这个人已经消失了,那么伴随她的一切自然也会消失。
“她告诉我,05年时那个小姑娘在比赛中受了重伤,送回国内后就离队去医院进行了长期的治疗,她的档案在那时候就被接她离队的人带走了。”
我点点头,示意自己还在听她说话。
“而你的档案,是从高中开始的...06年到07年,这一段空窗期虽然不能让一个受重创的人完全恢复正常人的运动能力,但也足够让她拥有基本的行动能力,去上课还是没什么问题的。”
是的,按照正常人复健的进度来看,没有三五年是不可能变回普通人的。可惜当时我的身体改造已完成了大半,地狱一般的康复训练很快就让我恢复了运动能力,开学时我已经能和其他同学一样上体育课了。
现在想来,这真是噩梦的开端。在折磨他人和折磨自己中浑浑噩噩活过来的三年里,我的内心愈发狰狞扭曲,伤害别人反倒让我变得麻木不仁,几乎完全迷失在悲痛与仇恨之中。
想到这里,我不禁握紧双拳,神色痛苦。
办公室里静得可怕,不知过了多久,我才缓缓抬起眼帘。
“龙老师,您认识前国手李江明先生吧?”
“是的,我在国家队里时,跟他还算说得上几句话。”
“那么,您肯定知道...他之前并不叫这个名字。”
“这...”她楞了一下,有些疑惑,“你是怎么知道的?他之前的确不叫江明...”
“他现在的名字里有‘日’和‘月’,我现在的名字里有‘月’,我这么说,您听得明白吗?”
许子云第一次露出了迷惑的神情,向龙教练投去了探寻的目光。
龙教练的眉头越锁越紧。
终于,仿佛剥开重重迷雾,瞥见了彼岸妖冶却致命的曼珠沙华,她“蹭”地站起来,惊异地看着我,碰倒了水杯也毫无察觉。
“你...你也是?!”
我自嘲地笑笑,微微颔首。
一切果,皆有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