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间的真与假，譬如光阴，互生互成。
飔然披了一袭天蓝珠光蝉薄金缕裙，抹胸素绡，绣的杏黄缅栀，坐于星辰之下，如幻影般空浮。两条细腿裸着伸在面前，右腿一条可怖的伤口，敷了草药，还是火辣辣的痛。
路征心疼的无以复加，忍不住愠怒，“不是叫你别出去乱跑？”
飔然一甩长发，“漫山遍野都有你的护卫，十分厉害。我在哪里，他们便在哪里。这样看来，我一时半会儿死不成。”
路征更气，“又说什么傻话？”
飔然静了许久，将头偏开。
“我再也不用谷里的草药了，每回敷上，都要昏睡一阵子。老是梦见大叔，我说烧些酒给我，磨了他半天，也不给。我说伤得轻，不碍的。他又说，即便你好好的，也不能给你酒喝，要出事的。”
路征听了这话，初时不觉什么。片刻，一阵震惊的酥麻由头顶直捣全身，他双耳鸣响，灵魂几要出窍。
待到定下神，他身手摸摸妻子水蜜桃般的脸颊，“酒等伤好再说，现在去给你拿些酸甜梅子冻来。”
他身后，飔然怔怔的不动。泪涌出眼眶，她在袖底攥紧了拳。
知道飔然不能喝酒的人，世间只有三个。
一个是她自己，一个是他，另一个，本该已经死了。
路征抑制不住胸内翻腾。他并不习惯被人欺骗，却在不知不觉中，失策至此。因为命定般的劫数，他忧心飔然，恨自己不能保护她。
今日才知，一手操控那些劫数的，不是别人，正是她自己。
因为她先他一步，发现了两个驾休人的真假掉包。
玄舆得命赶来时，路征一身缟袍，立于圆月之央，居高临下。
他心想，怎么你今夜又不是在陪飔然？国家国家，无论是雪中送炭还是锦上添花，都与你无关。只有飔然，她的世界全部都是你。
“丞相有何吩咐？”
“你很聪明。”路征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轻轻的道，“虽然貌似天真，却很聪明。连我也骗过了。”
玄舆身体渐渐僵住，“我……”
“告诉我，你们两人是如何商议的？”
如果是玄舆，大概会苦想脱身之策吧。灰衣影卫只是挠了挠头，他一向不想那些。生死有命，何况他并不会死。
见这被拆穿的人不说话，路征冷笑一声。
“玄舆在做了半辈子的奸人之后，竟舍命保全驾休最后的王族血脉。而你，即使活腻了几百年，还是要活下去，只为……”
“什么王族不王族！我一点也不想复国，我只想要保护那傻丫头啊！”
大叔一本正经的接了话。
那是他留在尘世中的最后一句话。
曾经的生死同命，让飔然在那一瞬间毛发尽立。那穿破长空、深入大叔头颅的“嗵”一声，甚至不需让她听见。那一股从心涌起的悲凉感，让她于楼阁之外，听见了大叔魂飞魄散的声音。
奔跑中拉开了右腿小腿的伤口，鲜血淋漓。靛蓝的裙摆在身后猎猎作响，绊倒几回，她几回爬起。
栖月之乡中，站着手持弓弩的路征。
大叔的尸身，停在数尺下的山腰。夜浓如血，她一时看不分明。她想奔下山去，被路征一把扭住，制在他胸前，挣扎不开。
她用尽全身的力气，打了他一耳光。
路征不躲不让，挨了这个耳光。他抓住她两只手腕，让她动弹不得。
“骗我的时候，就没有料到这个下场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