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筝走过去,手指触抚着那块布料,沉吟不语。
这样的布料,原来为读书人喜爱的“儒衣”的专门订做布料。时下大昭朝的风尚,不管男女老少,皆喜欢穿掺杂了天蚕丝的衣料,就连读书人也不例外。
天蚕丝为一种独特的野蚕吐纳出来的丝,能在阳光的照射下交烁出璀璨的光彩,几根天蚕丝便能显示出华贵高雅之气度。一直以来,穿着天蚕丝制做的衣裳,一直是大昭朝权贵们的特权,曾一度被皇帝封为宫廷御用品。而后随着天下大定,南北交流日益繁密,对于衣衫穿着的等级管制就变得没有那么严格。
而这样的衣料,更为自命清高的读书人所喜爱。这种用天蚕丝制成的衣裳,素雅不失高丽,因此被作为读书人的身份代表,称之为“儒衣”。
而玉织坊,就是密州“儒衣”的专卖,以货真价实著称,即便是价格不菲,来采购之人也络绎不绝。
事情坏就坏在,这匹布是赝品,居然还在一向口碑甚好的玉织坊里出售!
一家百年老店,最注重的就是声誉。看黄氏无事不登三宝殿的架式,明摆着就是挟持着这件事情而来,无非是讨要自己想要的利益!
黄氏的目的虽无耻,但倘若自己的软肋被拿捏住了,那才是最麻烦的。
问题是像这样做得极为神似,达到以假乱真目的的赝品,并不是普通人能够看得出来的。而像苏筝这般,前世因为生活所迫,也是帮一个布庄看了几年的铺子,这才摸着了布匹的门路,分清了赝品与真品的区别。但是像黄氏这样的人,铺子里从来就未曾出售过什么布匹丝绸之类的东西,她如何一眼就能分辨出布匹的真伪,难不成真的火眼金睛不成?
一念至此,苏筝脸上的神情一变,换成一副茫然无措的模样,反反复复看了那块布料好一会,然后抬起头来,睁着两只漆黑如葡萄般的大眼睛,看着黄氏问道:“舅妈,你说这布料是假的,可有证据?我怎么看来看去也看不出来呀。而且,我们玉织坊是百年老店了,卖出去的东西假一赔十,怎么会自毁声誉呢?舅妈可不要凭空诬赖我们才好。”
“我诬赖你们?!”黄氏有些气急败坏,“筝姑娘可是在说我是门外汉?如果我说的作不了数的话,那密州商会说的应该算数了吧?”
苏筝故作惊讶道:“舅妈难不成真的捅到密州商会去了?”
此时黄氏才觉失言。本来她是不打算把密州商会抬出来的,毕竟她此行的目的就是找苏筝要私了的,如今由她亲口说出来,是她自己把这件“家丑”捅出去了,那么,她想要私了的畴码就少了许多。
黄氏当然不会想到这是苏筝故意引诱她说出来的,她在暗恨自己嘴快失言之余,咬咬牙,道:“筝姑娘,不是舅妈有什么别的心思,而是舅妈售出这匹布之后,有几个买家上门闹事,所以舅妈也是迫于无奈,才陪着她们到密州商会辨认真伪的,不想居然验出是赝品……唉,都怪舅妈不好,不过筝姑娘请放心,那些人舅妈我都使钱让他们封了口,他们也答应不到外面散播……”
说到这,黄氏诚恳地看定苏筝道:“筝姑娘,咱们是亲戚是不是?舅妈可一直都是想你好的。这不,知道这个天大的消息后,舅妈就马上赶过来了,无论如何也要第一时间让你知道这个消息,好让你有个准备。”
苏筝奇怪道:“准备?准备什么?”
这轮换到黄氏奇怪了,她十分讶异地盯了苏筝好一会,终于确定自己面前坐着的,的确是一位不谙生意之道的六七岁的孩童而已。之前觉得这孩子似乎有些老道,那一定是错觉了。
如此一想,黄氏面上便现出些许得意之色来。若是像崔妈妈靳管事这样的生意道上的老手,她当然对付不了,如今面前是一个对生意经一空二白的小女孩,她的胜算必然大了。
于是她板起脸,端肃了容颜,语气也严肃起来:“筝姑娘,如今玉织坊出了这么大的事情,可千万马虎不得。你要知道,这做生意最注意的就是门面与声誉,这响当当的招牌一经损坏,那可是使再多的钱也弥补不了的。萧老太爷在世的时候,最重视的几间铺子中,玉织坊便是其一,其他铺子出了些什么事,那倒没什么,这玉织坊绝不能出事。如果把玉织坊的招牌砸了,那可就是辜负萧家几代人的心血的,肃老太爷地下有知,也不会安生的。”
苏筝很认真地点点头:“舅妈说得极是。”
黄氏见苏筝如此受教,心里面更是高兴,眼珠一转,又道:“筝姑娘,你也不想玉织坊出事,不想萧老太爷的一腔心血付之东流是不是?如今这府里头,夫人病着,大公子又是不管事的,拿主意的人可只有你了。你可要深谙这其中厉害关系,要知道,稍有不慎,可要把玉织坊毁了的呀。”
黄氏说得痛心疾首,仿佛玉织坊是她的资产一般。
苏筝的脸上愈发凝重:“那舅妈说该怎么办?”
黄氏早就料到苏筝会说这样的话,当即挺起胸膛,咬牙切齿道:“筝姑娘,依舅妈看,首先是要追责,这样的次品,究竟谁购进来的,谁便要负全责。不仅如此,做事如此不小心,把玉织坊的声誉当儿戏,这种人千万留不得,一定要打发出去,才能服众。”
苏筝目光一闪。苏府下属的所有布店,进货的是崔妈妈的儿子杨大柱。黄氏的目的已经很明显了。无非是平日里想捞好处,屡屡受到崔妈妈的打击,如今抓着了机会,当然要借着这事狠狠地反击崔妈妈了。
见苏筝似在沉吟,黄氏以为她下不了决心,忙又添油加醋道:“姑娘有所不知,这杨大柱平日里看着老实,其实肚子里不知有多少花花肠子。他管进货这档事也有几年了吧,怎地会连正品次品都分辨不出来呢?这其中一定有鬼,指不定收受了别人的贿赂,把钱装自己兜里,再进些次品来搪塞应付过去,以蒙骗姑娘。”
“哦,真有此事?”苏筝看了黄氏一眼,蹙眉道,“那可真得好好查一查。”心里面却掠过一丝冷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