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氏房里,西北角的窗台外,也同样盛开着一大片绚烂的芍药,引得蜂蝶无数。
苏筝让雪盏提了食盒,一路踏着芍药的香气走进萧氏的屋子里。
屋里屋外,仿若两个世界。
紧闭的窗户,厚重的幕帷,幽暗的光线,即便桌上支起的台灯发出炫目的光,也抵不过这深重的幽暗。
幽暗中,隐隐中流淌着一股清雅极致的幽香,虽然香味浓郁了些,但丝毫不会让人感到庸俗刺鼻,反而心旷神怡,神清气爽,通体舒畅。
这就是异域七星海棠的魁力。
香而不浊,提神醒脑,甚过世上任何香料。香气清雅,柔软着人的心扉,让人越陷越深,无力自拔。
因为了之前大胡子大夫的揭示,雪盏对萧氏屋里东西北角各摆着的一盆足足有半人高的七星海棠有些畏惧,看了一眼那妖冶得无以伦比的花朵,便赶忙把目光移到别处,深怕中了这异域妖花的毒。
苏筝倒不觉得有什么。此花虽然妖艳,但无毒,不能把罪名全赖在它的身上。但是那股毫不自谦的香气,倒使得她有些反感。
她不喜欢这样醉人的香气,霸道地让人受之驱使,不喜欢,十分十分不喜欢。
萧氏坐于幽暗最深处,神情宁和,目光离散。她不过是个二十六七岁的女子,风华正茂。若不是因丧夫之痛而令得容颜憔悴之外,绝对是一个绝美的女子。但见她烟眉轻拢,愁颜不散,白瓷般的脸庞上似喜似悲,纤纤十指轻扣,正在轻轻吟唱着《水调歌头》。
苏筝的心莫名地抽紧了一下。萧氏的声音很好,婉转悠扬,如泣如诉,令人几欲落泪。而这首曲子,也正是苏父最喜欢听的一首曲子。
苏筝心中有隐隐的酸楚,走过去,盘坐在萧氏的对面,轻声唤道:“母亲,是我,我是筝儿,我看你来了。”
“筝儿?”萧氏茫然地看着苏筝。她的眼睛很美,美得如密州城郊碧波潭的潭水,但却是空泛的,像是在看着苏筝,却又不像是在看着她,而是越过她看向不确定的某处。
“筝儿是谁?”萧氏像个不谙世事的少女般侧了侧头,似是在苦苦思索。片刻之后,她抬起白瓷般的尖尖的下巴,一脸无辜地问道:“筝儿是谁?”
苏筝心中大痛,她定定地看着萧氏那纯净的双瞳,忍不住颤声道:“娘,您不记得筝儿了吗?我是您的筝儿啊!”
重生回来后,苏筝一直最想看到的人,就是母亲萧氏,可是真的见到了,萧氏的这般模样又令她难以释怀。萧氏一如往昔般年轻漂亮,虽快到三十,脸上却见不到一丝经年风霜的烙印,乌丝如墨缎。不像前世的她,由于生活困苦贫乏,过早操劳,年纪轻轻显得与年龄不相称的老态,而鬓边也早生了华发。
似乎听到了苏筝的呼唤,萧氏又回过头来,看了苏筝许久。终于,她轻轻地摇摇头,别过脸去,不再看苏筝,而是把目光投放到身边摆置着的绚丽多姿的五星海棠上,又轻劝地吟唱起了《水调歌头》。
雪盏口瞪目呆,虽然之前大胡子已经跟她说过萧氏的情况,但真真切切看到了这一幕,她还是无法相信。她冲到萧氏面前,急叫道:“夫人,您怎么了,你不记得小姐了吗?是小姐啊,小姐看您来了……”
萧氏无知无觉,似乎根本没有听到雪盏的话。她望着面前鲜红似血的花瓣,微微地笑了。
雪盏以目光相询苏筝:“姑娘,现在该怎么办?”
苏筝望着窗台上放着的用来修剪花草枝叶的大剪子,若有所思。
大胡子临走的时候说:“心病还需心药医,苏姑娘,令夫人能否痊愈,就看姑娘的了。”
苏筝明白大胡子话里的意思,只是,她真的是治愈萧氏的一剂猛药吗?
不管成败几何,她都要试一试,她绝对不允许萧氏变成这个样子,以至于以后被人操控,落得个凄惨下场。
要改变,就从现在开始。
在雪盏讶然的目光中,苏筝豁地站起身来,几步奔到窗台前,一把拎起大剪子,猛然转身,拿起剪子就朝旁边的七星海棠剪了过去!
一连串的“咔嚓”之声响过之后,落英缤纷,娇艳欲滴的七星海棠转瞬成为残花败柳,零零落落,洒了一地的血红。
萧氏呆了!雪盏也呆了!
萧氏的脸色瞬时转为雪白,她先是震惊,然后是一脸的愤怒。她也奔了过去,一把推开苏筝,怒道:“你是什么人,你干嘛要剪我的花?!”
苏筝似乎没有料到一向温柔娴静的萧氏一旦发起怒来竟然有如此大的力气,她猝不及防,身子受到突如其来的冲击力,支撑不住便朝后倒去。只听得“哐啷”一声巨响,她整个人撞在了旁边的圆桌上,圆桌掀翻,桌上的茶具茶盏一应事物全部摔在地上,顿时,茶水碎瓷四溅。
萧氏的眼睛只一味地盯着那几盆被“摧残”得不成样子的七星海棠,脸上既惊且惶,一下子变得六神无主,绕着花盆转过来,转过去,就是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这时,雪笺的尖叫声响起:“姑娘,你怎么了,你的手怎么流血了?”
萧氏似乎震了一下,慢慢回过头来。见不远处的一片狼藉中,苏筝半坐在地上,捂住左臂,殷红的鲜血正从她的指缝间溢出,衣袖也被染得血迹斑斑。
“姑娘,你不要吓奴婢……”雪盏急得快哭了,她手忙脚乱地掏出丝帕,就要替苏筝包扎。
“只是被地上的碎瓷片划了一下而已,不碍事的。”苏筝摇摇头,忍住手臂传来的刺痛。方才自己倒下的时候,临时用手肘撑住身子,没想到居然被瓷片扎到了……
“怎么不碍事了?”雪盏眼睛都红了,“都流了这么多的血,一定伤得很深。奴婢马上叫大夫去。”说着起身就要朝外跑。
“慌什么,这点小事就慌了?!”
苏筝只觉得眼前一暗,有人走到了自己面前,接着,熟悉的声音自头顶处响起,声音平和、冷静,与之前判若两人。
她只觉得一股热浪冲向眼眶,抬起头来,便看到了萧氏凝重的神情。
“囡囡,没事的,别怕,有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