芳妞牵着阮舒一路摸到了庵堂上。只是这里也和院子里一样,黑咕隆咚的,什么也看不着,也没有一丝声响。
这一切该不会是谁闲得无聊恶作剧吧?
阮舒小时候就没少把人骗到黑屋子里扮鬼吓人家。现在想到可能是遇到“同道中人”,不由地觉得好笑。
然而那笑声还只在阮舒嗓子里酝酿出了个开头,就觉得眼前绿光一闪,菩萨面前的香案上忽然燃起两个绿幽幽的蜡烛,看着就觉得诡异莫名。
阮舒不觉地往芳妞身边凑了凑,却听得她一声低笑。阮舒心头一恼,下意识地便甩开了她的手。
只是没来由地,心底深处觉得这笑声很熟,然而阮舒正全神戒备着会有什么突发情况,根本没心思细想。
庵堂深处忽然响起一阵笑声,那笑声阴恻恻地,还伴着几声狐鸣。随后庵堂里扑地亮起了两排蜡烛,把个丈把宽的庵堂照得好似白天一样。随着几声不知什么的乐器响了一通,庵堂之上忽然凭空生出片片桃花,纷纷飘落下来,竟让这小小的庵堂有了几分旖旎风情。
桃花雨纷然而落,庵堂一角缓缓步出一个美妇人。
只见她华服靓装,香鬟雾鬓,周身香气环绕,莲步轻移,环佩叮咚,美目流转,勾魂摄魄,端的是美艳无方,恍若戏台上的仙子一样!
只是一瞬间的恍惚之后,阮舒忽然张大了嘴巴,这这这,这不就是那天想要勾引爹的小娘子!
虽然穿得华丽多了,然而那双勾魂眼,放到哪里她都能认得出来。
谁想到她勾引爹不成又搞出这么一通花样,难不成是她又看上了袁小胖?
想到这种可能性,阮舒不由地抱着肚子大笑起来。只笑得剩下的两个人大眼瞪小眼,一脸的茫然。
阮舒笑个不停,那女人已是恼羞成怒,忽然厉喝一声:“够了!”一瓣桃花忽然从她手中激射而出,一下打在阮舒身后的柱子上,一时间木屑纷飞,那柱子上竟是被打出了碗大一个洞。
阮舒直看得是瞠目结舌,这时耳旁的一缕头发忽然悠悠飘落,阮舒不由心虚地伸手摸摸脖子。
刚才那花瓣再偏个半寸,她这颗脑袋就要跟脖子分家了。想到这里,阮舒只觉得背上冷汗直冒,连忙紧紧闭上嘴巴,再也不敢乱说乱动。
那女人看阮舒规矩了,哼地一声,将腰肢一摆——那扭动的幅度让阮舒这个旁观的看着都不由地觉得腰痛——那女人却浑然不觉,整个人像股糖似的,左扭右扭走到了庵堂中间的椅子上坐下,口中仍旧愤愤不平道:“哼,到了这里还敢这么嚣张。看来你们的父兄没有好好教导你们啊。见了狐仙娘娘就是这么个体统么!”
阮舒紧紧闭着嘴巴,直拿一双眼睛瞟旁边的芳妞。她却一点反应都没有,只是低着头,脸上的纱巾飘来荡去,让人看不清她的面容。
狐仙见他们俩都没有动静,忽然一拍桌子怒道:“大胆小儿,竟然敢轻视你家狐仙娘娘!如此冥顽不灵,娘娘我也不费心教导你们了。快些下去沐浴更衣,娘娘我可是饿得狠了。”
“沐浴更衣?娘娘既是饿了我现在就给您做饭去,再洗洗澡换换衣服,岂不是耽误娘娘您用膳?”
“你看看你这副灰头土脸脏不拉几的样子,你不洗剥干净了,老娘我怎么下嘴?”那狐仙已是恼极,一下蹿到阮舒跟前,红彤彤的指甲像要刺进她的肉里。
还好她穿得厚,不过是刺破了外面的衣服而已。
“娘娘您是要吃我们呢!”阮舒本来就是在装傻,于是又连忙装出一副害怕的样子道:“您不是仙吗?仙怎么能吃人呢?”
那狐妖已是气结。一张脸早已是憋得通红,却怎么也不肯承认自己是妖怪。
其实阮舒早看出这狐妖酷爱装腔作势,明明是妖,非要弄得像神仙下凡一样。不过妖性难改,反而弄了个不伦不类。
于是便趁机好好地作弄了她一番,只是如今惹得她恼羞成怒,不晓得一会该怎么收场。
阮舒一边盯着那狐妖,一边脑子里飞速地想着对策。
这时忽听得芳妞的肚子咕噜一声,狐妖的肚子瞬间受了感染,跟着咕噜咕噜叫了几声。
看着那狐妖一双眼顷刻变得通红,阮舒不由地恨恨瞪了那芳妞一眼:“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家伙!”
然而那狐妖可不会再给他们机会斗嘴。低吼一声已是飞身冲了上来。阮舒连滚带爬地闪过,那狐妖一下扑到她身后的柱子上,爪子竟是深深地陷进柱子里。
阮舒的身上却是多了好几个破洞,脸上也不知何时被她抓了一道血痕。
血渐渐沁出来,那狐妖像是闻到了什么鲜美至极的味道,伸出长长的舌头舔了舔嘴唇,一个翻身从柱子下飞落,竟是直朝阮舒头顶扑来。
阮舒急忙朝怀中摸去,谁想着没摸到小马鞭,反而摸到什么黏糊糊的东西。
慌忙低头一看,居然是袁小胖买的糖人儿,天知道他什么时候放了在衣服里,阮舒暗骂了一句丢到一边,又连忙掏出小马鞭,可这么一耽误已是迟了,眼看着那狐妖明晃晃的尖牙只是冲到了她眼前,阮舒吓得一下闭上了眼睛。
“呀!”忽听地狐妖尖叫一声,只觉得周围“哗啦”一声响,阮舒已是被什么泼得浑身湿透。一股腥气扑面而来,将她熏了个仰倒。
阮舒急忙睁眼一瞧,只是这一瞧却不得了,只吓得她全身僵硬,再也动弹不了分毫。
只见那狐妖全身上下滴落着通红的鲜血,脸色煞白地站在那里。一身的华服被那血水染得不成样子,头上的钗环也被冲得乱七八糟,看上去狼狈至极。然而那一身通红的血色,却像是赤色的妖魔,分外的恐怖。
阮舒只看得愣愣的,早就忘了动弹。这时芳妞不知从哪跑到了她身边,一把拉起她道:“快跑!”
阮舒像是忽然被惊醒,连忙拉着她向外跑去。跑出门外时瞥见地上扔着两个水囊,从那水囊里还丝丝地流着血水。
再低头瞧瞧自己被染红的衣裳,不由地恍然大悟:“原来是……”
“别害怕,那只是狗血。”身边的“芳妞”忽然开口道。
她再听不出这人是谁便是傻子了,“陆子渊,你搞什么鬼?!”
阮舒气呼呼地站定,一阵风吹来,身上的血腥味熏得她直犯呕。虽说那些狗血大多都泼到了狐妖的身上,可她也没少受他的“恩惠”。
“我还没问你呢。不是该袁世伦来么?你怎么替他来了?”陆子渊站定,面上的轻纱依然飘来飘去。阮舒看着他头上那两个俏丽至极的丫髻,再想想面纱之后陆子渊那张黑着的脸,忽然觉得滑稽至极。
“哈哈哈,芳、芳妞姑娘,你娘说你长得比狐妖还漂亮,来让小爷我欣赏一下好不好?”
阮舒说着便要伸出手去揭陆子渊脸上的纱巾,陆子渊一下拍掉她的爪子,“这么危险的地方,万一出了什么事儿可不是闹着玩的。”陆子渊声音仍然是沉静的,甚至带着那么几分威势。明明知道他是好心,可阮舒的好心情一下子全跑了个光,一时也沉下脸来。
“哼,你还不是替貌美如花的‘芳妞姑娘’来了。”阮舒毫不服软,照样顶了回去。“都不知道你们是什么关系……”她随口咕哝了这么一句,陆子渊眉头一动,似乎有什么话要说,可他还没开口,忽听得身后怪叫连连,却是狐妖返过神儿来从屋里追出来了。
当下两人再也顾不得吵闹,纷纷使出吃奶的本事逃命。
这么一跑,身上这几层衣裳着实显得累赘。于是阮舒一边跑一边从把那身上套的袁小胖的衣裳扔了个七七八八。忙里偷闲一扭头,发现陆小少爷脱得更利索,眨眼就把身上厚重的女装扔到了一边。
阮舒张嘴正想调侃陆子渊几句,就听得狐妖已是追了上来,连忙拔腿就跑。
然而院子里的桃树忽然像是长了腿儿一样,一眨眼的功夫便将他们团团围住,枝条连着枝条,竟是变作了一个笼子,将他俩给关在了里面。
“哈哈哈,想跑,没那么容易。”狐妖轻飘飘地落到两人跟前,却是已经又换了一身衣裳,比刚才那身还要亮丽十分。
“果然是死要面子。”阮舒低声咕哝。
“这狗血怎么没用呢?”陆子渊却是苦着一张脸。
“笨蛋!对付妖怪要用雄黄,恶鬼才用狗血呢。看你泼我这一身的臭血!”阮舒一听便气不打一处来。
“分明我刚才是救了你一遭好不好?”陆子渊却也是不服。他俩一言不和,在这桃树笼子里又是吵将起来。
别看陆子渊平时装腔作势,跟阮舒吵起架来那可是绝对不会嘴软。除了有外人在的时候他老摆出一副不屑的样子草草收场之外,其他时候便是非要跟阮舒争个胜负高低的。
他俩吵得不亦乐乎,却是把狐妖晾在了一边。狐妖在笼子外边轻言细语地威胁了两人几句,两人忙着吵架根本没听着。把个狐妖气得银牙一咬,大喝道:“都给老娘闭嘴!”
两人都是一愣,陆子渊看了阮舒一会,哼地一声,将头扭到了一边。
阮舒也是哼地一声,慢慢地转过头去,却觑得陆子渊不注意,一把便扯掉了他面上的纱巾。
只见溶溶的月光洒下,陆子渊一张脸白净得好似玉石一样。两条颇为秀气的眉毛,安在他的脸上却莫名的透着几分英气。一双眼睛黑白分明,嘴唇红润,怎么看怎么像刚才庵堂里飘落的桃花瓣,粉嫩鲜艳。
阮舒不由地凑近了要看清楚,陆子渊一张脸却是瞬间通红,甚至脖子上也像染上了胭脂颜色。
这简直是千古奇观啊!堂堂的陆大少爷居然也有这么窘迫的时候。阮舒心里一乐,张嘴就要打趣他两句。
“你们两个,不要太过分了!”笼子外边的狐妖已是气急败坏了,这一句话她竟像是咬着牙说的。
“不让你们见识一下娘娘我的厉害翻天了你们还!”狐妖咬牙切齿地说完,忽然大口一张,从口中忽然喷出一道火焰,瞬间便将这桃树笼子点燃。眨眼间阮舒和陆子渊便置身于火海之中。
火势汹汹,阮舒只感觉自己快要给烤化了,拼了一身的力气踹了那笼子两脚,鞋子很快被燎着了一大块,然而那桃树也不知被那狐妖施了什么诡异的法术,虽然烧得劈啪作响,却是纹丝不动,丝毫没有松动的迹象。
忽然觉得非常的灰心丧气。这样的火势,要不了多久,她跟陆子渊都得化成灰啊。
阮舒朝陆子渊看了一眼,她这一辈子还没有这么绝望过。陆子渊却是直接把阮舒护在身下,一句话都没有说。
火仍然熊熊地烧着,狐妖那嚣张的笑声也几乎渐不可闻。阮舒靠在陆子渊的身边,意识渐渐开始模糊起来,朦胧中,好像看到眼前金光一闪,像是有什么东西忽然挡在了两人身前。阮舒却是无暇顾及,只觉得周围炙热难耐,全身像要爆裂一样。恍惚间,觉得这种感觉似曾相似,像是曾经经历过这样的事情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