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寂的空间,放眼望去,尽是无穷无尽的灰色。
半空中浮着一条河。
不知道有多宽,多长,没有浪花,没有声响,没有根基,虚空漂浮。
河中无物,却渗透着古老到久远的沧桑,仿佛世界还未成立,便存在于此。
这里只有一条河。
一条什么都没有,漂浮着的河。千万年,亿万年!无数个世代,无数个纪元,哪怕苍天崩塌,荒宇归初,都不曾有过改变!
咚。
咚。
咚。
一声又一声的轻响忽然从河的上游传来,有些飘忽,不断荡开,扩散于天地间,由悠扬渐渐变得低沉。
仿佛有什么重物,在狠狠敲击这片天地的心脏一般!
每咚一声,那声音便会化作一道水纹般的波纹荡漾着向四方浩荡散去。
波纹过境,空间竞如同春日化冰般接连塌陷,撕裂出一道又一道幽黑的口子,又很快恢复如初,撕裂,恢复,周而复始,令人触目惊心,仿佛这片天地,随时都要崩陷!
声音的源头,一叶漆黑无比的小船缓缓顺河飘来,无帆无浆,孤零零的,仿佛与这河融为了一体。
船上,有一口坟。
坟前无碑,却错落整齐的摆放着九只袖珍的漆黑小鼎,不知是何材质,只有酒杯大小,没有雕花与图腾,鼎面漆黑,样子古朴。
一只灰色的老鼠正学着人的样子在九只小鼎中绕来绕去。
那老鼠看上去已颇有些年纪,老态龙钟的佝偻着腰。
一顶漆黑无比的草帽有些随意地扣在它的脑袋上,帽檐下,眼珠乌亮却有些无精打采,它后爪着地,前爪握着一展玉牌,每经过一只小鼎,便拿着玉牌有气无力地敲一下,发出摄人心魄的咚咚声,那先前诡异的声响便是由它敲击小鼎发出。
那老鼠不停地在小鼎中绕来绕去,不知饥饿,也不知疲倦。
永远都是一个表情,一个姿势,一个动作,只手轻抬,玉牌与小鼎碰撞,震慑天地的声响便在这天地间不断回响。
时间流逝,漫长岁月沉寂无声,老鼠从未停下步伐。它甚至不曾抬头望过头顶哪怕一眼,它似乎只对眼前的九只小鼎感兴趣。
偶尔的一瞬,它也会望一望黑色小船上的坟,略微停顿,似乎回忆到了什么,随后又沉默着低下头去,继续自己的步伐。
直到有一天,老鼠持着玉牌的手突然停止,它轻轻的哼了一声,随后猛然抬头,一双无尽岁月从来都是混沌的眼睛迸发出慑人的目光!
空间之上,不知何时撕裂了一道横跨天际的裂缝,恐怖的雷光在裂缝吱吱闪耀,黑云密布,宛若天崩!
一只遮天蔽日的大手正从那里蛮横地徐徐探出!
那是一只人手,在这片空间的灰色映衬下显得无比苍白,没有半点血色,却隐隐散发着一股苍老到永久的古老气息。
手掌庞大无比,仿佛笼罩天地,略微停顿,气息变得凌厉起来,锁定黑色小船,狠狠拍下。
盯着那大手,黑色小船上的老鼠目光异常平静。
它摘下草帽,露出光秃秃的脑袋,白灿灿的牙齿张合,幽幽道:“九个纪元都过去了,竟然还有人不死心。你可知我背后是谁的沉睡之地,你好大的胆子。”
这是老鼠数万万年来第一次张口说话,它虽然身材渺小,犹如蝼蚁,然而话音却如惊天炸雷,带着一股恐怖的寒意浩荡着响彻整片天地。
听到老鼠的话,巨手竟是猛然一颤,在半空中缓缓停顿下来。
老鼠的话,仿佛数根钢钉,将巨手牢牢钉在半空,巨手的主人似乎想起了什么,楞在半空,有些犹豫不定。
看到巨手停下,老鼠重重冷哼一声,泛着点点寒光的眼珠渐渐又恢复了混沌,它将草帽戴上,没再理会巨手,闷头又开始做起了这无数年来它一直在做的事情——围着九只小鼎,手持玉牌,无精打采地游走,咚咚咚的声音又开始在整片空间中回荡。
咚咚咚!
轰!
那咚咚咚的声音仿佛惊醒了巨手,一股暴戾的气息轰然自天际爆发。
斩断犹豫,竟再度狠狠向黑色小船拍来!
这一次巨手再无保留,过境之处,天惊地裂,空间成片塌陷,苍穹之上,雷光爆炸,震撼天地的轰隆声震耳欲聋,一股恐怖如灭世般的威压不断由巨手传来,天地仿佛都在颤抖!
黑色小船上,老鼠背对巨手,混沌的眼珠迸出一道阴冷的寒光,它缓缓转身,慢条斯理却又有些感慨地叹道:“诸天灭,九地屠,大道艰难,生灵混沌,念你修行不易,原本想饶你一命,可惜蠢货始终是蠢货,永远不知道自己面对的是什么样的存在,也不知道自己的无知埋下了何等恐怖的祸根。”
说到这里,老鼠抬头望着巨手,缓缓吐道:“找死,就成全你。”
一股恐怖的气息自老鼠身上渐渐扩散开来,双爪变幻,结出几个印结,嗡的一声,一道犹如水波般的涟漪轰然向天地尽头扩散,九只漆黑无比的小鼎徐徐升空。
随着不断升空,小鼎竟开始发生惊人的变化,融合交汇在一起,化作了一团漆黑的液体,那液体仿佛有生命般,在半空中疯狂蠕动。
一股肃穆威严的气息不知什么时候开始笼罩这片天地,那股气息携带着苍天的意志,气息扩散,万物寂然,空间凝固,天地似乎都在为之颤抖。
嗡!
又是一阵奇异的声响,那液体最终竟幻化成一顶大钟的模样,那是一顶无法用言语形容的钟,犹如一尊睚眦天下的庞然大物,漆黑如墨,肃穆威严,傲然屹立于半空。
咚!
钟成之时,发出一声悠然的钟声,刹那间,整片天地竟轰然破碎,钟上,银河崩裂,星辰陨落。钟下,已沉寂无数纪元,数万万年,比远古还要古老的河,那条万物归初,天地崩塌都不曾有过任何悸动的河竟翻然爆炸!
轰轰轰轰!
随着惊天的声音不断炸响,无数道巨大的水柱冲天而起,河水翻滚,滔天巨浪一阵高过一阵,似乎连天都要冲破!
河中,黑色小船如磐石般,在泛滥的河流中不动如山。
船上,老鼠眼中目光冷漠,负手望向头顶的大手。
那大手在钟成之时,便如同见鬼般剧烈颤抖,像是遇到什么世间最可怕的事物般,带着无比的惊悚,飞快向回缩去,再无方才那恐怖无比的狠厉气势。
“迟了。”
老鼠目光冰冷地望着巨手,缓缓吐道。
话音落下,又是一声钟响,这一次的钟声依旧悠扬,却带出一股肃杀之气,巨手探出的裂缝中,发出一声苍老此刻却惊惧到灵魂的声音。
“饶我——!”
话音刚起却噶然而止,原本正飞速退回的巨手突然静止下来,天空之上,那只巨手依旧横跨,但却犹如雕塑,生机渐渐褪去,不再动弹,就仿佛被什么东西狠狠钉在天上一般。而另一边,半空中的那顶大钟闪烁出几道幽幽黑光,再度化成九座袖珍小鼎,徐徐向黑色小船落去。
世界仿佛在刹那间从混乱的极端到了另一个极端,静的可怕,那小船上的老鼠面无表情地仰头望着天空上的巨手,没有说话,眼睛有些空洞,没有半点神采,九鼎无声无息落在船上,老鼠将漆黑无比的草帽又扣在自己脑顶,低头敲击小鼎。
咚!
声音发出,那半空中的大手竟开始无声无息破碎,犹如被时间长河冲刷,经过数万万年沉淀,已经干枯!先是血肉,成块成粒破碎,化作湮粉,随后白骨都开始破碎,很快,那横跨天际的大手便消失的无影无踪,先前被大手撕裂的空间也渐渐复合,一切都恢复如初,天地寂静,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般。
老鼠摇摇头,身体佝偻下去。
“你变了。”
就在这时,一个清宁的声音突然从黑船上响起,那声音仿佛不夹杂任何感情的色彩,却又略带着些许感慨与疲惫,听到这个声音,那老鼠竟全身犹如凝住一般,彻底愣住,一张老脸瞬间变得异常精彩,仿佛见到什么世间最不可思议的事情,空洞的眼睛写满震惊与惊喜。
“看来时间长河的确改变了许多东西,刚才那大手的主人如若遇到当年的你......”
“呵呵。”
“我原本都以为你要杀了他,没想到,最后你还是放过了他,只留下一只手臂。”
老鼠身体剧烈颤抖起来,眼睛竟渐渐变红,有了一抹湿润,虽然那声音来自它的背后,然而它却没有回头去看声音的主人是谁,而是佝偻着腰,深吸口气,有些沙哑地吐道:“身死道不消,道心不死,何来改变。我道不死,何来苍天。”
“……”
清宁的声音陷入沉默,似乎有些疑惑,似乎又有些释然。
“这是您当年教给我的,您忘记了么?”
老鼠摘下草帽,长长吐了口气,眼睛中尽是回忆与感慨,声音沙哑地吐道。
老鼠转过头,缓缓跪倒在地,沙哑的嗓子有些颤抖着吐出压抑了无数纪元的激动:“天钟拜见大人。恭喜大人重生。”
黑船上,老鼠五体投地,在它面前,先前黑色小船载着的那顶无名土坟,此刻已经塌了一半,一个浑身赤~裸的少年正安静地站在那里,那少年看起来不过十八九岁的样子,模样清秀,一双眼睛清澈见底却古井无波,犹如淡漠行走世间看遍冷暖的梵僧,没有半点情感,无声无息,却隐隐带着万古的厚重,仿佛万古之前,他便存在于此一般。
“天钟啊。”
少年目光望向天空,仿佛洞穿无数空间,沉默良久,他缓缓说道:“到最后,只剩下你和我了吗?”
像是叹息,又似乎是疑问,带着些许荒凉与感慨,清宁的声音落下,已经顺流漂浮无数个年头,从未静止过的黑色小船竟缓缓停了下来,空荡荡辽阔没有尽头的空间中,孤零零的黑色小船静止在河面上,不再向前前进一分一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