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正准备找一块避雨的屋檐,一个胖胖的约摸四十多岁的女人小跑着走了过来,喘着粗气说:“小伙子,你干不干活?”
石亮心里闪过一丝喜悦,赶忙说:“干!干!”
“干就往这走,和那三个川娃子给我把这一车石材卸了,给你们一百元钱。”
石亮望了望雨中那一大车山堆似的石料,皱起了眉头,但是他不愿放弃这找上门来的第一宗活路。
他把裤带紧了紧,振作了一下精神,强忍着饥饿,走了上去。
胖女人见石亮走了过来,用手指了指汽车,沉着脸说:“喏!就这些,放快点!别磨磨蹭蹭的!”石亮听了胖女人的话,心里很不是滋味,但是为了吃饭,他没有再迟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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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越下越大,不时还电闪雷鸣。
石亮和几个四川民工被淋得连眼睛都睁不开,但为了承诺,为了钱,每个人都只能挣扎着抱着一箱箱沉重的大理石板材,颤颤悠悠地从搭接车箱的一块一尺宽的木板上不停地运作着。
胖女人坐在自己的石材经销部里的老板椅上,一边嗑着瓜子,一边不时地还朝着他们咋咋呼呼。
因为下雨,天黑的就比往常早,当西京城里点亮街灯的时候,一车货终于卸完了。他们四个落汤鸡似的都围拢在胖女人的门市部里,等待付工钱。
胖女人慢腾腾地打开抽屈,抽出了十张拾元的票子,往柜台上一甩:“给!你们去分吧。”
一个五十岁左右的川娃一把先抓过了钱,满脸推笑地说:“这位小兄弟,这一百元钱,咋个分哟?”
石亮微笑着说:“随便。”
听了石亮的话,那个老川娃望了一眼另一个年轻川娃的眼神就对石亮说:“小兄弟嗳,一听你就是个直爽人,你看我们刚从四川过来,又都带着娃儿子,看你也是个好心肠的人,能不能把我们帮助一下,给你十五元钱,行不行?要得不要得?”说完,三个川娃都显出了一副可怜的样子。
听了他们的分钱法,石亮气愤地半会没有开腔,真想开口臭骂他们一顿,可他没有。
他若有所思地望了望其中一位鬓发花白的老川娃,无奈地说:“好吧。随你们吧。唉。”
分完钱,三个四川人兴冲冲地走了,一边走还一力比划着什么,是不是在背地里骂石亮是个大傻瓜,也说不定。
现在石亮最大的愿望是赶快找个小排档填饱肚子。他刚要跨出门,胖老板叫住了他:“哎,小伙子,你可真傻!不过也难得有如此好心肠!”胖老板边说边把一杯热茶递到石亮的面前说,“坐下来,歇歇!喝口热水。”
石亮感激地望了一眼这个富态的女人,感觉她和善了很少。于是就在一箱石材上坐了下来,并赶紧端起了热茶,“咕嘟嘟”的喝了一气。
胖老板看着石亮那饥渴的样子,眼睛里闪现出了爱怜的目光。实际上从石亮给他卸货开始,她就注意到了这个憨厚的小伙子,又通过他们几个分钱的场景观察,她已甄别出了这个小伙子是一个淳扑、善良、诚信的乡下人。一种怜惜和慈爱之情油然浓烈地涌上了她的心头。
“娃子,你是哪里人?”
“我是汉州人,阿姨。”石亮望着面前这位现在看起来很慈详的富态老板回答。
“啊唷,我说咋口音好熟,你大概还是桔城人吧?”
“是啊,是啊。你到过桔城?”石亮有点他乡遇故知的兴奋感。
“何止到过,许多年前我在那里生活过,就前段时间吧,还去过哩,去考察石材。”
“噢。是吗?”石亮点了点头。
“你多大了?来西京多久了?”
“十九岁了,今早五点多刚来的。”
“难怪,我见你竟靠在树杆上酣睡哩!”胖老板接着又关心地问:“那你还没有吃饭吧?”
石亮苦笑着点了下头。
“唉呀!你看,好,娃子你坐着,阿姨给你叫饭去。”没等石亮起身推辞,胖老板就走出了店门。
没过多久,一个女服务员托着一大碗米饭和一荤一素两个菜,在胖老板的带领下走了进来。
“赶快吃吧,孩子,不要饿坏了!”
石亮看着胖阿姨那慈母般的神情,一股暖流涌向全身,最后凝成感激的眼泪和泣声。
自从那晚从母亲坟头走后,经过了惊劫和疲劳,能在这举目无亲的大都市里遇到有这份温暖,真是万分难得呀!他相信他会终生不忘。
看到热乎乎的饭菜,看到面前这位和善的阿姨,心生感激,浑身痉挛,他只叫了一声“阿姨”就泣不成声了。
胖阿姨无比爱怜地说:“孩子,别、别这样,趁热吃吧,有什么事,吃完饭给阿姨讲。”
石亮哽噎着点点头,拿起了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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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胖阿姨名叫何兰,今年四十六岁,老伴是区办工厂的工人,膝下只有一女,在南京上大学。
前几年单位效益不好,老两口就在这西大街开了个石材经销门店,由于他们讲信誉、待人宽厚,生意越做越红火,越做越大,由原来单一经营地板砖,发展到现在经营地板条、大理石等二十多种建筑装饰材料。
正当他们生意蒸蒸日上之时,灾难突降,去年老伴在一次车祸中丧生了。当时许多人都劝她干脆把生意打着了;个别眼红的同行还在背地里幸灾乐祸地说:“这下看这胖婆娘还能做好这生意!”
何兰既悲痛又气愤,为了赌这口气,她把老伴安葬后的第二天就早早地开了门,照常营业。为了把生意做得更好,好多次她不顾自己的年龄,不顾山高路远,亲自穿山越岭地到外地考察市场、进货、销货。
当然,现在这么大的生意,对于一个年近五十的女人来说,的确把她累得够呛。每天晚上门店打烊后,当她拖着疲惫的身体去休息时,总免不了要暗自哀叹。
她很想找一个人来帮助她料理生意,但这样的人太不好寻了,有的人很精,搞不好他会把你的生意做成了他的生意;有的人又很笨,搞不好会把你的生意给做垮。何兰是个很谨慎的人,所以她一直都没有请到合适的人。
石亮吃饭的时候,何兰一直爱怜地看着,她在心里盘算着:“这孩子真不错!正直、善良,能把他留在店里该多好!”想到这里,何兰脸上泛起了微笑。
石亮一口气把饭菜吃了个净光,身子暖和了许多,一下子有了精神。看到胖阿姨微笑地看着自己,有点不好意思地把头搔了搔。
“孩子,你吃饱了么?”
“饱了,吃饱了!姨。”石亮急忙回答。
“你到西京来有什么打算?”何兰又问。
石亮苦笑了一下,有前声没后声地说:“有什么打算,我想找个活先干干。”
“那好,你看到阿姨这儿干,愿意吗?”何兰喜滋滋地说。石亮心里更高兴,他觉得胖姨看起来很怕人,其实心眼蛮好的,能在她这里干,也不会错,先干住吧,总得有个扎脚之地嘛!就满口答应了。
何兰高兴地说:“孩子,阿姨亏待不了你,包吃住,每月再发三百元钱,好不好?”
“放心吧,阿姨,我一定好好干!”石亮兴奋地说。
就这样,石亮留在了何兰的店里。
他很卖力,也很聪明,在胖姨的指点下,把生意也很快做得有板有眼。
他人也一天天特精神起来了,如果不问底细,你还真看不出他是个大山里出来的娃子,所以深得胖姨的赏识、喜爱和生意同行的称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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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亮出看守所那天,月儿起地特早。
他把两只羊往东面山坡上一丢,一溜小跑,兴高采烈地来到了庙场。
看见李秃子,月儿一蹦一跳地说:“我哥今天要回来了!”
李秃子说:“是吗?亮娃今天出来?好!我得去买卷响炮,他一回来,老叔就去给他放鞭炮、欢迎、欢迎。也好驱驱霉气。哈哈。”
“那好,那好!”月儿一边说一边又蹦跳着向村口跑去,他要站在村口去迎接哥哥。
月儿坐在村头那株老银杏树下,双眼一直居高临下地盯着回村的山路,逢人便问:“看到我哥哩吗?”
“我亮娃哥你们碰见哩吗?”
月儿今天的心情很激动,他很迫切地想见到哥哥。因为他就要上学读书了,而且老师就是自己的爸爸。这可是他做梦都向往的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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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月儿和刘支书回山后,刘土根连夜去了他们家,还提了一瓶“桔城特曲”。
一进石明理的门,刘土根就兴冲冲地把石明理拦到堂屋的方桌旁坐正,用牙齿咬开瓶盖,让月儿拿来了两只吃饭的土瓷碗,满满地倒上了酒,神情严肃而认真地对他说:“明理,你是个读书人,是咱们村的大人才啊!可、可这些年把你给糟蹋了,也把咱们村给失误了哇,作为支书,我对不起你,更对不住咱全村的人啊!”
石明理看看月儿,再看看刘土根,心里着实纳闷:“老支书今天是怎么了?难道是我在什么地方得罪了他?还是今天下山去看石亮中了什么怨气?”
看着石明理那难为情的样子,刘土根就直接说:“这次下山和秦所长的一席话,使我大受启发哩。秦所长说得真好啊!治穷先治愚,治愚先要办好教育啊!咱们村里穷,请不来那些洋先生,咱就不会请土先生嘛!”说着,指了指石明理。
石明理若有所思地说:“是啊!秦所长说得很正确,秦所长,那可是个大好人啊!”
“刘支书,那土先生又咋个请呀!从哪里去请哩?”看着刘土根那打量自己的诡异神情,石明理心里惶惶地问。
刘土根这才笑咪咪地说:“咋个请?就今晚这么请,你看行不?”
石明理愣了一下才恍然大悟,红着脸结巴地说:“我哪行,哪……哪行!”
“咋不行?你当年考学的事,这十里八村的人,谁个没听说?你肚子里有的是墨水,只要你同意,准行!”
“不行!不行!不、不行、不、行!”石明理话说得越来越结巴。
“不行也得行!你总不能一直看着娃娃们个个当睁眼瞎吧?哼!”刘土根有点生气了。
石明理没再吱声。
其实,他早就有过这个想法,主要是为了供石亮上学,他没有时间和精力,不愿出来。
可到头来呢?
说实在的,现在他已对读书考学灰了心,从他当年的考学经历到自己儿子的上学失足,在他心里面深深地烙上了这样一种警示:山里的孩子别谈上学。
他认为,一种情况是山里的穷人家孩子上不起学。吃饭穿衣都成问题哩,还有余财剩米拿出来供孩子上学?二一种情况是山里富人家的子女上不好学。有钱人的孩子吃不了苦,下不了恒心,不好好学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