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下,一辆小车徐徐地往山上开着。
车内坐着一老一少两个客人,坐在前面的是一位五十岁上下,粗眉宽脸,头上略显秃顶的男人,他着一身考究的浅黄色花格西装,大腹便便,一看就知道是个大老板。
坐在后面的是一位带着一幅深茶色遮阳镜,染着一头栗色披肩发,穿一身黑色皮裙套装的靓丽姑娘。
秋阳已爬上了西边的山头,无力地把他的光热散射在东边的山腰,远处在秋风中飘零的枫叶,像片片发红、发黄的记忆,使人的思绪飞扬……
“豆豆呀,豆豆,你好吗?你长高了吗?你长大了吗?你长得什么样子呀!爸爸太想你,太想你,太想你了呀!……爸爸太对不起你、太对不住你妈妈,太对不住你外公了呀……爸爸太混!太混!太混蛋了……”坐在前面副驾上的老板,无心欣赏窗外的暮色秋画,噙着满眼愧疚的泪水,打开了感情的闸门,他在心里不停地念叨着爱女的乳名。
他就是美国“汉华园林开发实业总公司”的总裁陈约翰先生,也就是当年巧取石亮他父亲陈明理上大学资格,后又抛妻弃女的陈明利。
豆豆就是现在的付莎,而那位车后坐的栗发女郎便是秦小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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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陈明利背叛家庭、背离祖国和那个金发碧眼的迪斯娅私奔到加国后,他才知道资本主义国家竭力鼓吹的那些自由、民主和文明也不尽然,贫穷和暴力随处都在发生。
刚开始,他甚至连一份像样的工作都无法找到,只好给迪斯娅叔叔在渥大格市郊的一个破落农庄里种小麦混口饭吃。
就这还不长久,半年后,迪斯娅这个风骚的混血儿女人又勾搭上了一个市内的黑帮太保,整日鬼混胡搞。
有几次还公然当着他的面风骚逗乐。终于有一天,他忍无可忍地扑了过去,但最后还是被人家打得半死,扔出了农庄……
他痛悔!他痛悔自己不该迷恋女色,不该抛弃妻女,不该背离祖国。然而,一切都太迟了、太晚了!他痛哭流涕地在农庄外的烂泥路上挣扎着爬行了很远……
他想一死来了结一切,可是女儿的笑脸、故乡的桔园、婿水紧紧地莺绕着他的思念:“不能,不能这么死!就是死也要再看看自己的女儿,就算死也要死在自己的国家、自己的老家,那里有美丽的桔园、清澈温柔的婿水啊!”
凭着这样一种感情支撑,他靠要饭活了下来。
也许命运对他不算太残忍,时间不长,就有了转机。一次他在渥大格市内讨饭,被一名巡警抓住乱打,恰好被一位路过的中国商人撞见,这个很有正义感的中国人哪能眼看着自己的一个苦难同胞遭受外国杂毛的毒打,便猛地冲过去,抬手拦住了即将又砸向他头顶的警棍,并厉声用英语喝止道:“住手!不能欺侮中国人!”
那个翘着两撇大胡子的加国警察望了望这个身材魁伟、气宇轩昂的中国人,胆怯地转身走了。
他们认识了,他总算遇见了中国同胞,遇见了这位改变了他今后命运的贵人——叶盛。从此,他结束了一年多悲惨的流浪生活。
叶盛是美国华侨,是专做房地产生意的大老板。这次来加国就是承揽了渥大格市政厅的改建和装修工程,一听陈明利曾是西兰农大园林系的讲师,他高兴地特聘他为本公司园林开发部的经理。
从此,他才有了大展才华的天地。加国的工程顺利结束后,叶总把他带回了美国发展,他在饱受了异国他乡的酸辣辛苦之后,经过了十几年的艰苦创业,在叶盛这位中国大哥的大力支持下,他终于独立创办了一个“汉华园林开发公司”。
这个公司的取名就是要时刻提醒自己是中国人,是汉人,是汉州人。“汉华公司”在他的精心管理下,没出十年又发展成了一个大型的跨国园林开发公司,生意遍布澳大利亚、英国、法国、香港、澳门等国家和地区。
事业越大,越增加了他思乡念友的情结。这二十多年当中,他曾先后向西兰农大他的一些好友发过上百封信,寻问他妻子女儿的下落,但都是如泥牛入海,杳无间讯!
大陆改革开放后,他也曾随叶盛回来考察商机,更重要的是为了寻找妻女。
他在八十年代中期曾两次到CD、重庆等地寻找,也没得到一个确切的回答。仅仅只听说,有个叫付萍的疯女人在一个下大雨的黄昏跳进了浊浪滔天的嘉陵江,至于付柏林和女儿豆豆的下落无人知道。
他很失望地走了,连近在咫尺的老家桔城他都懒得再去,因为他不敢去,去了他将如何向过世的父母和健在的亲友们交待?
他抛弃了妻子、气疯了妻子、逼死了妻子!他丢失了自己唯一的爱女、陈家的香火。他还有脸回去?
所以他走了,带着无比伤痛和遗憾的泪眼又回到了美国。但他没有绝望,他发誓这辈子绝不再娶,一定要找到自己的爱女,向她、向她的妈妈付萍忏悔终生!
近两年,从电视上看到,从华文报纸上知道了国家把经济发展的重点放在了西部,而且已吹响“西部大开发”的战斗号角。
他坐不住了,他思乡的心情越发强烈,寻女的愿望更加激烈!他想回家看看,看看生他养他的老屋、看看十月桔园的秋色,看看夕阳下鱼跃的婿水……
而且他还有一个最大的愿望就是,想把他在国外赚得的亿万资产扛回来,投资开发故乡,要按照国际一流标准来把桔园成仙村建成园林环保型的观光、旅游、休闲村;更梦想着也要使婿水河“高峡出平湖”,修筑发电站,为家乡发电放光彩,总之,一个目的,那就是尽力为西部大开发做出贡献!
临行,他去看望叶盛大哥,叶大哥很赞赏他的报国报家之心,还立即拨通了他妹妹叶梅在广州经营的“西北风大酒店”的越洋电话,并一再嘱咐要照顾好他这朋友在回国第一站——南方市的衣、食、住、行。
随后才真诚地告诉他:“我妹子也是你们桔城人哩!你们可以说是老乡!”
他当时很诧异,“大哥的老家不是在潮洲吗?”看到他那不解的样子,叶盛才解释说:“因为我妹夫是你们桔城人嘛!哈哈哈……”
笑罢,他又对他建议:“老弟,我那宝贝外甥女已到了南方市,她可是桔城通哟,你去了想了解什么情况可以先请教一下她嘛!哈哈哈……!”
想到这儿,陈明利也笑了。
“不错,小雨这个向导还真没找错!”他心里说着就把头转达过去,想看看这个半天没说话的小老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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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天是个多悉善感的季节,此时的秦小雨也已进入了纷乱的情思,不能自拨。
“石亮,我回来了!我回来了!我马上就要回到你身边!扑进你的怀抱,因为我爱你!太爱、太爱你!......你好吗?这几个月里你想我哩吗?梦我哩吗?……我可是天天想,夜夜梦呀……”
实际上,那天秦小雨一踏上飞机就后悔了,看了石亮那蘸着鲜血写成的情书,她哭了,她真想从天上跳下去,扑进他的怀里去大哭一场,然后再对他说:“我相信你,相信你”最后再给他说上一千个、一万个“真爱你!真爱你……!”
以致于下了飞机,她就想再搭乘火车返回,可是妈妈那温磬呼唤和温暖的怀抱已将她紧紧地捕捉。
南方不愧为改革的前没阵地,就拿夏风来说都是那么的先(咸)行(腥)。
面对这高入云端的楼宇和高节奏的生活律动感,初来贵地的秦小雨真有点晕头转向,无所适从。
看到女儿那辛苦的样子,叶梅急忙关切地安慰:“雨儿,不要紧,肯定是不服水土,家里还放着一些从桔城带来的干‘地软’(一种可食用的菌),回去妈妈给你泡水喝了就会好的!准灵!”
从第二天起,她妈妈就领着她遍游了南方市的大小名胜风景,吃尽了她“西北风”酒店里没有的广东大菜、名吃,……
还为她的将来设计了许多美好的方案,供她挑选。比如:学习酒店管理,将来接妈妈的班;出国留学深造;或者介绍她到一些大型外资企业里面去锻炼等等。
直到两月后的一天清晨,母女俩在珠江边散步时,秦小雨才按捺不住地给妈妈说明了心事,并坚持要返回桔城,要投身到桔城人民渴盼的事业中去!
叶梅当然是坚决反对,为此,母女俩还大吵了一场,不欢而散。
回到酒店,秦小雨就把自己反锁在第十六层的一套客房里,拿出石亮的“血书”伤心地哭泣,直到大舅叶盛打给她了一个大洋彼岸的电话,她才破啼为笑地在话筒上把舅舅使劲地亲了个够。
原来,她妈妈拿她没办法,就打通了大哥叶盛的电话,述说自己的苦心和小雨的任性,好让她大舅去劝说她。
不料想,叶盛在电话里狠狠地批评了叶梅:“孩子们的幸福,掌握在他们自己手里,我们当父母、亲朋的任何人都无权干涉和阻挠!
再说了,一个人活着不应该老是为自己的前途和幸福去谋算,而应该为更多的需要帮助的人的前途和幸福去拼搏!这样的人,才会受人尊敬和信赖!人活着才更有意义!小雨的想法和志向是正确的,我们应该支持她!向她学习!”
叶盛这位深深爱着祖国的老华侨,把妹妹批评了一气后,顿了会儿又给叶梅嘱托:“这两天,我的老朋友、美国‘汉华园林开发集团公司’总裁陈明利先生也要借着我国西部大开发的机遇,移资亿万地回国投资搞建设了!他也是你们桔城人,我很钦佩他呀!报效祖国和家乡的人,我们就应该尊重他!支持他!这是一种正气,一种我们中华民族之所以繁衍复盛的灵魂和生命之根!他们也是我们这个民族的脊梁啊!”
听了身在美国的叶盛大哥那对祖国、对民族无比热爱的慷慨陈词,叶梅的眼睛湿润了,她忽然想起了自己远在桔城的丈夫—秦俑,一个标准的老黄牛式的共产党员形象,此刻无比高大的在她的脑海里耸立了起来,她歉疚地在电话里,轻轻地说道:“大哥,我知道了,知道该怎么做了!”
叶梅的这个歉疚不知是对叶盛,还是对秦所长?我想是二者皆有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