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四〇年秋天的一个早晨，对面不见人的浓雾把山城重庆遮掩得严严实实。
茫茫的雾气中，驶来了一辆漂亮的小汽车，稳稳地停在两路口巴县中学的门前。车门砰的一声打开，一位身着长袍马褂的人慢腾腾地钻了出来，直向巴县中学门口走去。
“先生，您…… ”门卫走过来，挡住了这位来客。
“我要见冯焕章先生！”来客把头一昂，语气十分傲慢。
“冯先生现在不见客。”
“什么，不见客？ ”来客愣了一下，提高了嗓音，“你去给我通报，我是邓××，找冯先生有要事。”
邓××，不就是那位国民党元老吗？门卫仔细端详面前的这位来客，确实有些气度不凡，脸向上仰着，嘴角向下耷拉着，肚子微微向前腆着，双手拢在背后，好一副不可一世的模样。
“噢，是邓老先生。冯先生正在读书，他交代过，谁来了也不见，就是蒋委员长来，也要稍等片刻。您再等一会儿吧。”门卫的口气虽说十分谦恭，话却回答得很硬。
“这…… ”邓×× 气得不行，脚后跟连连跺到地面上。
冯先生的随从参谋小赵闻声走了出来。
“赵参谋…… ”门卫把事情经过说了一遍。
“邓老先生，您别着急，”赵参谋满面带笑地迎过来，给邓××行了一个礼，“您先到屋里坐坐，等一会儿，我就给您通报。”
邓×× 瞪了门卫一眼，大摇大摆地进了巴县中学的大门。
“邓老先生，您到这边坐。”赵参谋客客气气地把邓××
又请到一间整洁安静的房间里。这间房子不算宽敞，摆着一张木床，一张方桌，两把椅子，打扫得干干净净。赵参谋搬过一把椅子，恭恭敬敬地请邓×× 坐下。
邓××屁股刚挨着椅子，突然像是被火燎了似的，慌慌张张地站起了身。
“这是谁的房间？”
“是我们的房间。”赵参谋的脸上还是带着笑容，“您坐，我给您倒茶……”
“不像话！让我到这下贱的地方来坐？”邓×× 沉下脸来，转身就往外走。
赵参谋什么时候听过这样侮辱人的话呢，气得他涨红着脸，直挺挺地站在房中央，望着邓×× 的背影，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在旁边站着的随从参谋小周不干了，上前几步，挡住了邓××：“你说说，我们哪一点下贱？我们一不是官僚，二不是党棍，怎么下贱？”
小周的问话，把邓×× 弄得瞠目结舌。一个下贱人，竟敢顶撞党国的元老，是他想也想不到的呀！ 邓×× 脸色发青，脑门上蹦起了两道肉筋，嘴唇哆嗦着说：“你…… 你……
你们是…… 是…… 是下贱之人！”
小周又向前迈一步，指着邓×× 的鼻子，气冲冲地质问：“我们怎么下贱？我们怎么下贱？”问得邓××张口结舌地答不上话来。
大声的吵嚷，惊动了正在读书的冯先生。他掩上书卷，走出了房门，一见是邓×× 在和随从参谋吵架，赶忙迎了过来：“ ×× 先生，请里面坐，里面坐。”
冯先生来了，周参谋的火气半点儿也没有消下去：“邓委员说我们是下贱之人，冯先生你是国民党中央常务委员，你说说我们怎么下贱？”
冯先生像是没听到小周的问话似的，笑眯眯地把邓××让进了客厅。
送走这位国民党元老，冯先生把几个随从参谋叫到了他的读书室里，小赵和小周阴沉着脸，一言不发，还在生着闷气。
“你们猜，邓委员找我有什么事？”冯先生故意不看小赵和小周，使劲抿着嘴唇，像是在用力憋住笑似的。
“他告诉我，蒋总裁（按：指蒋介石）要派他去敌后慰问。”没等大家回答，冯先生径自讲了下去，“我对他说，这是个好事，我支持你去。敌后的军民坚持抗日不容易，我们应当赶紧去慰问慰问他们。我还让他也去慰问八路军，动员全民团结抗战……
”
邓××去敌后和我们有啥关系？冯先生讲这些干什么呢？参谋们相互看了看，谁也闹不清冯先生的葫芦里装的是什么药。
“你们再猜猜，他找我有什么事？”冯先生又一次提起了这个问题。
“这还要回答？您刚才不是说了吗？”
“刚才只说了一半，哈哈……”冯先生忍不住笑得前俯后仰，“他说他有痔疮，去不了，求我去给他说情，免了这件差事。”
这个老家伙，原来是干这个来了，真无耻！里就他这副模样，还有脸骂我们下贱？参谋们一个个脸上露出了气愤的神色。
“你们想想，一听说让他到敌后去慰问，他就长了痔疮；要是让他到前方去，岂不要把屎也要吓出来！”
冯先生的话把大家都给逗笑了
“不过，”冯先生伸出两个指头，指点着小赵和小周，“你们都是革命青年，要是再和这样的棺材瓤子、下贱人吵嘴，我可要……”
又一阵哄堂大笑飞出了读书室的窗户，小赵和小周也松开了紧绷着的脸，笑得迸出了泪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