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飞终于露面了，是在网上露出来的，这已经让大家松了一口气。如果他是一个如花似玉的小姐，大伙肯定还在担心，嘿，怎么样，有没有被摧残啦？既然他是个大老爷们儿，能有活着的消息，那其他就没必要担心了。
网上高人无所不在，很快有好事者通过调查，将前因后果了解清楚了。原来有一天阿飞被警察盘问，因为没有办暂住证，被盘问的时候态度又不好，警察很恼火，问他是干什么的，是不是无业游民。但他居然态度很傲慢地说自己是个诗人。警察说你不要以为我是文盲，北岛顾城舒婷我都读过，我怎么就不知道你是诗人。阿飞说，你只有读过我的诗，才知道什么是真正的诗。他掏出一张皱巴巴的纸给警察。这下彻底把警察惹火了。警察说，我不跟你讨论诗了，你写多少诗都抵不上一张暂住证。他被扔到一辆车上，车上还有很多既没有暂住证也不会写诗的人，大家都用无助而茫然的目光互相呆望。到了车子被装满的时候，轰的一声，这伙人就被运到昌平去扛沙了。
这对阿飞而言不算是一种折磨，相反，他对自己以前从没干过的活儿感到好奇。当他渐渐习惯干这种单调乏味、可以使人在夜里睡得很死的重体力活并且喜欢上之后，警察却通知他已经干够了，已经赚到一张返乡的车票了，于是他又被送上车。这下他可不答应，他从天津就下了车，然后在天津的一个诗人朋友的帮助下，再次潜入北京。有一个问题他没搞清楚是不会回去的，那就是他为什么不能待在北京。他可真是个执拗的人。
不管怎么样，一个失踪的人突然出现了，这是一件令人兴奋的事，而且大家特别想亲眼目睹劳动改造后阿飞有什么变化。总之，生活太无聊了，你很难看到十天半个月就有所变化的人。申博天在论坛上发了一个帖子，做一饭局为阿飞压惊，AA制，响应的人不少，估摸着这个饭局也有二三十人。饭店包间什么的都订了，发布到了论坛上，阿飞却改了主意。他在电话里说：“靠，我还得坐三个小时、花五块钱，倒三趟车到你那边，我不去了，你们自己替我压惊吧。”那怎么行呢，说是压惊，其实大伙儿主要目的还是见他的面，看看他被摧残成什么样子了。于是折中了一下，把饭局订在阿飞附近。那是城乡结合地带，这下一些跟帖的人吃不消了，二三十人变成十来个人。这也好，饭局人太多了就不像饭局，像赶集，谁也不认识谁。
千日和申博天、付绝响等一块儿去，在路上趁着无聊，拨了小莫的手机，想问她去不去。小莫正在京郊的一个剧组拍戏，说想来但是赶不过来了。千日问道：“你那剧组有什么腕儿吗，有的话我过来探班。”小莫笑道：“你可别来，上次孙菲菲的事儿闹得动静特别大，我们这里好几个演员都在谈论你，大家都说要防着你点儿。”千日道：“哎哟，那你还不替我解释解释，说我是好人哪，只不过为稻粱谋迫不得已呀！”小莫道：“我哪敢说认识你呀，他们还不把我吃了。再说了，你是好人吗？”千日急道：“哎哟，连你都说我不是好人，不会吧，我做人差到这个地步？”小莫道：“虽然坏不到哪里去，但说好人那也太勉强了——你现在是不是跟一个音乐学院的女孩子好着呢，我也是听人说的呀！”千日愣了一下，想不出小莫会提到这一茬，自己那天跟小莫发生一点不三不四的猫腻，没隔多久就跟金燕好上了，哎哟，难怪给小莫造成了一种不停猎艳的感觉。女孩子最烦的就是这种花蝴蝶，这么说来，还真不是好人！
“嘿，你别取笑我，告诉你陈默盯上你了，估计不久就给你打电话，你可悠着点儿。”千日改了话题。
“都跟我打过电话了，人家也还比较绅士呀！”小莫有点儿故意说陈默的好。
“你意思是说我不够绅士了？”
“你意思是说你也很绅士了？”小莫笑着反击。
“我可从来没想过要绅士，我就是一个比较诚恳的流氓，爱咋咋的。”
“你对自己的评价还蛮高的，那就看你诚恳了。不跟你扯了，我还得背台词去，手机要是不关，老是被打断。”
说实在的，小莫在电话里说话总是比现实中爽朗许多，也放得开。不过她对自己和金燕的事居然也上心，这可是千日摸不透的。
申博天坐在出租车的副驾驶，可把千日的对话都听清了，道：“你小子什么时候跟小莫有一腿呀，我倒没看出来！”
千日申辩道：“胡扯什么呀，我跟她是红颜知己。懂不懂什么叫红颜知己？就是只谈诗歌，永远不到床上去！”
申博天道：“嘿，你还当我是三岁小孩儿。赶紧跟组织交代，什么时候搞在一起了？”
“谁都跟你似的，见了女孩儿就往床上搬。”
“好，你说跟你没关系，你敢不敢发誓！”
这可把千日难住了，头上三尺有神明，他可不敢跟老天爷乱发誓。
“我干吗要跟你发誓呀，真是太无聊了！”千日耍起太极。
“那就是了，肯定是你跟她有过一腿，但是呢，她对你不满意，你还死缠烂打！”申博夭一口气说出他的预测，“哎哟，我一听就听出一个秘密，你看我多牛呀！”
这可让付绝响羡慕坏了，道：“真的吗，狗日的千日，你真的搞了吗？”
千日道：“你们随便说吧，我才懒得回应呢！”
付绝响道：“那就差不多有了，妈的，为什么你们总能搞到呢，说点秘诀嘛！”
一路扯着淡，不知不觉就到了。大伙一看，阿飞理了个平头，刮了胡子，里头穿一件暗红色立领毛衣，比以前帅了好多。大家纷纷夸劳动改造得好呀，更有精神头了。这才改造了半个月，要是改造个一两年的话，那还不定帅成什么样呢！阿飞在众人的夸奖中来劲了，三杯三杯地跟大家干，然后质问大家：“你们说像我这么帅的人，为什么警察还老是想把我遣送回家，为什么呢？”是呀，又帅，绝对不影响市容，诗又写得好，绝对不拉低整个城市的文化水准，为什么会被遣送回去呢？这个问题可把大家难住了，谁也想不出一个正确答案来安慰他。看见大家为难的样子，阿飞倒是回过头来安慰大家：“没关系，你们回答不出来就喝酒，我也没指望今天晚上就能有个答案。我准备驻扎下去了，找不到答案，我就不走了！
饭局上有十来个人，大伙对上次的网络论战兴致未消，纷纷回味。首当其冲的一个问题是：申博天怎么突然消失了，导致本来双方铆得紧的论战，突然间一边倒了。申博天解释道：“我他妈的公司太忙了，没精力跟小知识分子纠缠下去——一边为市场厮杀，一边为真理厮杀，就算把我掰成两半儿也不够用呀！
这番托词显然瞒不过付绝响和千日。千日道：“听说你还要为女人厮杀？”申博天道：“应付女人是一种日常生活，怎么能谈得上厮杀呢，真不解风情。”付绝响道：“脸上都有疤了还不算厮杀，你玩儿的风情真够生猛的。”申博天振振有词道：“你这就不懂了，当女人想揍你的时候，你就得挨着，女人舒坦了，什么事都没了——做男人就应该这样，这是最大的风情。你连这点都不懂，难怪泡不到妞。”
“难不成你就是传说中的情圣？”千日讽刺道。
“你要是叫我诗圣，我还不敢当，”申博天照单全收道，“叫我情圣，那可是恰到好处。”
“就是因为你去当他妈的情圣，我们才早早收场，让他们赢了一阵。”千日指责道。
“不，他们没有赢，我们也没有输。”申博天自信道，“正是因为我知道网络上整不出输赢，我才不跟他们玩儿。据我所知，他们现在正在策划更大的阴谋，不是网络上的，网络上不是他们的长项，他们还是要回到网络下，树立他们的主导地位——等着瞧着，我们要时刻准备着。”
大伙被诗歌政治给迷住了，纷纷回味上次论战的精彩情节。
饭局设在一个小酒馆里，三张小桌拼成一溜，坐在这一头的阿飞想跟坐在另一头的千日干杯，只能遥举。同时这也给阿飞提供了一个观察全局的角度，所以喝到一定高度的时候，他猛然发现了一个问题：“嘿，你说这饭局上怎么都是公的，没有一个母的？”大伙儿左右环顾，是呀，十来个大老爷们儿，像十来堆牛粪，干巴巴的。这样的饭局实在是太失败了，一点儿情趣都没有。阿飞指着申博天道：“全是男人，还替我压惊呀？我只感觉到受惊！”申博天赶紧把任务指派给大家，道：“你们谁有妞，赶紧调遣过来，赶紧呀！”这又让大家为难了，谁如果有妞，还来这里干什么？即便有妞，谁敢带到这里来？即便敢带来，妞也不会跑这么远来。总之，没有理由让妞来。
大伙儿一合计，就把难题甩给申博天，纷纷建议道：“你把陈小叫过来嘛！”这对申博天来说，确实是个难题。
蜜月期的时候，申博天把陈小叫过来，分分钟的事。后来东窗事发，导致了两方面的结果。第一，大大伤了陈小的自尊。原来陈小跟申博天好的时候，不知道申博天是有女朋友的，以为自己是正选，有时还在申博天的情诗之下回帖，俨然要羡煞旁人。事情暴露之后，才发觉自己是替补，先前的甜蜜和得意在众目睽睽之下，都化为惭愧了。这对小姑娘来说，是个巨大的打击。第二个结果呢，申博天虽然不如以前明目张胆，但还跟没发生过任何事一样，在一些饭局上称陈小为“我的马子”；这让很多人不满意了，这个时候你还不放手，不知道有多少双虎视耽耽的眼睛在盯着呢！申博天居然还宣称，生是“我的马子”，死是“我的鬼马子”，总之，你们别抢了。既然他这么自信，那么大伙儿不打击打击他，简直说不过去嘛！于是怂恿他，把你马子叫过来嘛！申博天想叫她，已经没有先前那么容易了。
申博天打了陈小的手机，对方没接，这让他很没面子。阿飞道：“嘿，你就不能宣布这妞不是你的了，好让其他的兄弟接管吗？”申博天自信道：“不可能，她只是对我使小性子而已。女人这玩意儿，越爱谁越会使小性子，不懂吧，哈哈哈！”
大伙儿齐声“嘘”他，因为这话已经听过很多次了。申博天举杯道：“喝酒喝酒，今天不谈女人，只谈诗歌！”阿飞道：“不行，今天一定要把陈小的归属问题搞清楚，你要是叫不过来，那她以后就跟你没关系，大伙儿该怎么着就怎么着！”这个决议好呀，众人鼓掌附和，都说这么好的主意以前怎么没想出来呢，阿飞被劳动改造后脑袋好使了。
到了这份儿上，不叫过来申博天面子上过不去了。他很坚决地命令道：“李师江，你帮我去弄过来，死的活的都弄过来。”李师江是这个桌子上唯一不写诗的，但他喜欢凑这份儿热闹，诗人们的事，他正插不上嘴呢，得了这份儿差使，他二话没说就往外跑。但过不了几秒钟又折回来，问道：“她要是不来那咋办？”申博天道：“你没脑袋呀，一个大学生都哄不过来，你是不是白混了！”李师江又低头往外跑，但是刚刚消失了不到几秒，又折了回来，道：“你看我打车来回至少得八十块钱，这钱到底谁出呀？”申博天怒道：“他妈的，我们的交情难道不值八十吗？”李师江点头道：“对对对，肯定值。”愣了一下，又皱眉道，“可是我还是不知道该谁出呀！”申博天道：“猪脑子，谁出还不都一样。”李师江伸出手来，道：“那还是你出吧，这样比较有诚意！”申博天掏出一张百元大钞拍在他手上，道：“滚，带不到人别再给我折回来！”
李师江一走，大家变得有盼头了，又掀起一轮喝酒吹牛的高潮。当这轮高潮渐渐平息，又一次无聊的情绪漫上来之后，大家都焦躁了，纷纷道，怎么还不来呀！申博天叫付绝响给李师江打电话。这里太闹了，付绝响到厕所去接听完毕，然后笑眯眯地出来了。
“接到了吗？”申博天问。
“接到了！”
“那怎么还不过来！”
“陈小不过来，她说不想见你。”
“那接到哪儿去了！”
“他们在东门酒吧里喝咖啡！”
这一问一答可让申博天太没面子了，他像一头斗败但明显不服输的公牛，抓过手机拨了李师江的号码，质问道：“你他妈的怎么还不带过来？”
李师江道：“她不过来怎么带呀！”
“你就不会动动脑子吗？”
“我动过了，一点儿辙都没有。不如动动你的脑子！”
是呀，一个大活人，她自己不肯来的话，你难道能把她抬过来？申博天动了动自己的脑子，他的脑子确实要比常人好使些，他举起了杯子，道：“喝干喝干，马上转场！”
再不转场，更没有新节目了。一干人把桌上的残酒扫荡了之后，分了三部出租车，赶往东门酒吧。其中有两三个想退场的，被付绝响劝住了，悄悄道：“走吧，他现在已经恼羞成怒了，绝对有好戏看，这次不看下次看不成了！”既然是难得一见的好戏，想退场的人兴致又被提起来了，大家唱着不成调儿的歌，浩浩荡荡前往东门酒吧。
这家酒吧是做学生生意的，除了学生情侣，多是一些网络约会的在这儿碰头，生意不好不坏，但环境还算清幽。李师江和陈小坐在里间的沙发上，面前放着两杯喝了一半的橙汁。陈小斜靠在李师江的肩上，见申博天等一干人进来，又往李师江的怀里缩了进去。这么一缩，你可以看成是寻找庇护，也可以看成是挑衅。申博天的面子可挂不住了，这就是他口口声声称的“我的马子”！他在他们俩对面坐下来，由于酒的缘故，他的脸和脖子都上了颜色，在幽暗的灯光下更显怪异，别提多像一只斗鸡了。大家纷纷落座，等待好戏上演。
申博天盯了一会儿，发怒道：“你他妈的是谁呀，干吗搂着我的女人呀！”
冲突居然从两个男人开始，这出戏更有看头了。
李师江把双手举起来，无辜道：“啊？我没有搂呀，我两只手一点动作都没有，你看，全是重力在起作用！”他试着站起来一点，陈小就要倒下来，确实是重力作用。
申博天继续骂道：“你一个二手男人，被女人甩了又甩，就跟女人用过的卫生巾一样，应该待在垃圾桶里，你怎么就喜欢跑出来到处乱窜呢？你也不会写东西，跟着我们混什么，附庸风雅？以后在我出现的地方你能不能少来一点儿？不跟在我后面能死吗？”
李师江被骂到痛处，因为他混在这伙人里确实很自卑，所以再也没有反抗的劲头，道：“行，我走我走，可是你看，我走了她就倒下来了！”
大伙刚刚欣赏到申博天的骂功，还没尽兴呢，要是李师江一走，那怎么还能找到更合适的人骂呢，都纷纷劝道：“别走别走，我们其实很欢迎你和我们在一起的。”
李师江很感动，道：“既然大家这么看得起我，我就不走了，你继续骂吧，我知道你舍不得骂女人，你就把所有的气都往我这里出吧！”
申博天像刚刚过十字路口踩了下离合，现在又踩了油门，道：“你以为我喜欢骂你呀，骂你是看得起你，让你这种人当男人，简直是侮辱‘男人’两个字。听见没有，以后你要是再敢称男人我就不当男人了。给了你钱，叫你打车过来接人，你他妈接到哪里去了，接到自己怀里了，你这是男人吗？”
李师江申辩道：“我真没想接到这里，你问问陈小，是她自己想来这里的。”
申博天道：“你他妈的还怪到女人头上了，你们大家说这种人还是男人吗？”
两个男人的戏演到这里就该差不多了，再演下去就没女主角的事了，千日过来劝道：“行了行了，我真没见过李师江这么男人的男人，什么脏话都能吞下去，难怪这么讨女人喜欢，榜样呀榜样！”众人都说是呀是呀，谁说不是男人，简直是极品男人！
这几声真假参半的评价让李师江心满意足，他决定抽身出来，远离争论的焦点。但是这时候陈小像一棵藤缠住了他，很难脱身，他只好对申博天道：“你过来嘛，你替我扛住她嘛！”
事情并没有那么简单，陈小抓住李师江，道：“你干吗那么怕他嘛？”
李师江谦虚道：“你是他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