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申博天争论总是占不到什么便宜的，千日决定休战，让申博天继续把战略说完。
“核心的理念必须由核心的作品来支撑，我一直在考察哪些诗人是我们的同人，一起搞一次行动，是大搞不是小搞！”
这个计划说得两个人都兴奋了，于是商讨哪些是臭气相投的诗人。千日建议把小莫拉进来，申博天道：“你看，这么严肃的事也不忘马子。”
付绝响趁机道：“刚才还在为金燕发愁，现在又想着小莫，原来你才是最滥情的！”
千日道：“除了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你们还能干吗？我刚刚忘了伤疤，你们又揭开了，是不是不让我活了！”
三天后金燕从广州回来了。千日提前一个小时在火车站接站。
在月台上他一看见金燕下来，就像一把鼻涕黏了上去，抱着金燕然后自己的鼻涕和眼泪也跟着出来，哭诉自己得不到她的消息怎么发神经怎么睡不着怎么疯了似的用小刀刻自己的手腕，自己根本料不着会这么担心她这么想她。这一幕把所有的乘客都惊呆了，纷纷停下脚步张望。有经验的乘客就会催促，走吧，这不是真的，这是在拍电影。
他想，如果不是小保安的教育，这一幕有可能真的出现。
他在站台上看着金燕下车，微笑着接过行李，好像这是一次很普通的接站，好像无论是金燕去了广州还是去了纽约都无所谓一样，甚至，他都懒得问金燕去广州的目的，还有结果。金燕也没有久别重逢的激动，甚至有点陌生有点矜持了。千日原以为两人之间的太极拳已经结束，实际上正打得如火如荼且神不知鬼不觉。
“你怎么不开机？”千日还是忍不住问这个问题。
“懒得开，不想有什么事打扰。”
既然是这样的气氛，千日也就懒得再暴露自己的关切了。他送她回学校，吃了饭，就跟没事一样走了。千日很惊异自己变得这么成熟，像个不露声色的男人，不过当他意识到这一套源自一个保安的教育，不禁有点惭愧！
话说回来，这种成熟就像沙土围成的堤坝，一觉醒来，发觉溃坝在即。现在他再一次原形毕露，原来自己还是小个子保安说的“雏”。他坐了起来，像个病人一样伸出手去取药，结果摸到电脑的开关，他迫不及待地写了一首有关此刻心境的诗，病情好转。显然，这首诗像个沙包，堵在一个渗漏的泉眼，不多久就冲垮了，但足以使他静心去寻找水流的源头：哎哟，原来自己还是很在乎金燕去广州的结果。这个想法使他大吃一惊，之前连自己都被自己骗过了。
他在从教室通往宿舍的路上堵住了金燕，这也让金燕惊喜不已。
“你怎么不先打电话”金燕问。
他自己也说不清楚为什么，他觉得活生生地逮住她是个不错的选择。
“听我宿舍的人说，你有一天夜里在楼下叫我？”金燕带着很有成就感的疑惑问道。
“不可能，我怎么可能半夜跑这来呢？”
“可他们说确实有个男的在叫呀，我们班男生也听见了。”
“男的，那你怎么就认定我了呢？”
“我想除了你，没有谁会叫我！”
“哎哟，谁知道呢，这世界上发神经的人多了去了！”
“真的不是你？”
“你觉得呢？我有那么不成熟吗？”
金燕略显失望，道：“那就奇怪了，也许他们听错了！”
“广州之行怎么样，搞定了没有？”他装作与己无关又兴奋地问，好似他很希望她的工作尽快敲定，然后尽快分手。
金燕很怀疑他表情的真实性，回过头来鉴定了一下，觉得这个表情的真实度比较大。她有些失落，道：“你真的不怕我去广州工作吗？”
“跟怕不怕有什么关系？”金燕的失落让千日觉得自己很有成就感，可以继续扮演情场中无所顾忌的英雄，他不屑道，“天要下雨娘要嫁人，你想去我自然不会拦你。”
“你真的一点儿都不在乎吗？”金燕内心肯定沮丧到极点。
“哎哟，你又绕来绕去了，工作和爱情是两回事，得分开搞。两个人即便在一起，也还是有可能分开的嘛！”
“那你愿意分开吗？”
“不是愿意不愿意，我无所谓，我更愿意崇尚自然！”
“无所谓，那你就是一点儿也不珍惜了，那你今天来这里干什么？”
“想来就来吧，顺便问问你工作有没有着落，即便是一个普通的朋友，那也该关心一下！”千日不知道现在有没有到达情圣这个境界，总之现在会让保安们刮目相看了。
“那就没必要知道了——我想不到你是这样的人！”金燕坐到路边花圃的栏椅上，不走了。许多天来积郁的情感通过神经从四面八方抵达，汇聚在眼眶一带，越聚越多，眼皮终于包不住了，滚烫的泪水溢了出来，“我同学的男朋友都在想辙，做得不好的还被骂得狗血喷头，就我，我不但没要求你做什么，你还一点儿都不关心，一点儿都不在乎。我宿舍的人都骂我了，自作孽，怎么找一个这么冷血的人！我是不是真的找错人了？”
金燕这么一爆发，千日像被迫击炮轰了一炮，人飞了起来，有点找不着北了。妈的，他是赢了太极拳，可是在另一个战场上却输了。这个战场是哪里呢，这么陌生，他真想抓住情圣保安来打听打听。
他去擦金燕的泪水，但是被拱开，金燕继续哭道：“我去广州的每一天，心里想的都是你，眼前晃动的都是你，我希望不受到你的干扰专心在广州面试，又希望能接到你的电话阻止我留在广州，我的手机老是开了又关，关了又开，一点儿都没有你的消息，后来只好关了，但我的心却乱得一团糟，你根本不知道我是怎么过来的！”
恰巧金燕的几个女同学路过，都叫道：“金燕！”金燕噙着眼泪微笑着朝她们点头，这些女孩子看到两口子闹别扭了，都开心得不得了。金燕继续道：“回头她们还不知道要怎么笑话我呢！”
“哎哟，走……走自己的路，让别人去笑呗！”千日像个犯了错误的学生，惊慌失措地搬出名人名言。
“在火车上，我还想该不该告诉你，如果我不说，你是不是也不会来接？”金燕继续委屈道。
“哎哟，怎么说我一点儿都不在乎？我这不是赶来问你了吗？”
“你不是说顺便来的吗？”
“哪有这么个顺便法嘛，我哪儿也没去，直接奔这儿，就问这事来的，还不想在电话里问，电话里不郑重！”
“不是你自己说的顺便吗？”
“顺便，它是个口头禅，明白吗？跟人家老问‘你吃饭了吗’一样，谁也没真心打算请你吃饭！”
当女人抱怨你的时候，你千万不要还嘴，因为她抱怨的目的就是抱怨，并非想辩明某个道理。这句话是申博天说的，千日无意中听到过，现在想起来，正逢其时。所以千日尽量少接茬，让金燕哭，埋怨、倾诉完了，哭劲儿也过去了，雨过天晴，两人的心情居然都好转起来，并且金燕还为刚才一味的抱怨而颇为不安。
金燕在冒紫霞的建议下，独自去广州找了找战士歌舞团的关系。王老师带她见了有关的人，但是招聘工作还没有正式开始，而且由于去得匆忙，居然没带上录音小样，所以王老师希望寒假期间金燕能再去一次，那个时候才知道是否真正有眉目。
这次没有什么成果的出行却让金燕和千日都接受了一次考验。关于工作的问题，还像一道山横在他们中间。
千日想找付绝响的时候，付绝响正也想找他。如果他们是一对夫妻，那还真不赖，达到了心有灵犀的境界。
付绝响坐在他办公室里，平时他很少来办事处，他总是把自己的床当成办公桌，很多业务都是躺在床上通过电话解决的。
“你先说吧，什么事？”千日进来就问。
“还是你先说吧！”
“靠，你还跟我客气？你没遇见大难题，是不会找我的，还是让我先解决你的大难题！”
“笑话，大难题我会来找你？倒是你拿不少大难题来麻烦我呀。我只不过剩点微不足道的小问题，有时候拿来考验考验你！”付绝响可不想失去一个老大的形象。
“哎哟，你是不是要急死我呀，在电话里火急火燎地要见我，跟小孩要奶吃似的，我他妈的要不是替你着想，我现在还在跟一个什么狗屁明星喝茶呢！”
“嘿，是谁先跟谁打电话，啊？我难道会有解决不了的问题来求你吗？”
“嘿嘿嘿，是谁接了我的电话就说我正要找你呢？”
“我就那么一说，你还当真？以为自己是救世主？你还是回去跟什么狗屁明星喝茶吧！”
“你行，既然不着急，那我们下盘棋！”千日提出一个均衡的方法。
付绝响不但喜欢下棋，而且喜欢悔棋，不过即便悔棋了，也还照样输棋。千日不喜欢跟他下，是因为老赢，特没意思，有时候陪他下，主要是找个侮辱他的机会。
“上班时间，下什么棋，影响多不好！行了吧，算你赢，你是专家，你要是回答不了我的问题，就给我夹着尾巴请客吧！”
“哎哟，我也就脑子比你那猪脑子好使一点，你可以妒忌，也不用这么埋汰我呀，说吧说吧，瞧你求我点事还不好意思呢！”
“求你，做梦吧，跟你扯太没意思了，我就拿点正事考验你吧！”
申博天跟姚敏达成协议后，便把这本书作为重头戏。本来姚敏的书名叫《我不是第三者》，申博天改成《我和秦国强》，说这个名字来钱快，又请了个写手火风来代笔。这个火风可真是名不虚传，去年有个好莱坞歌星因为磕药后做爱死了，火风用两天时间就把她的传记搞出来，书商在三天之后就把传记印出来，趁着全世界哀悼的气氛大赚一笔，创造了攒书史的小奇迹。现在《我和秦国强》这本书当事人都没死，火风会写得略微小心一点，花了十二天才搞出来。申博天也让千日看了书稿，除了语言略微潦草，少数地方存在逻辑错误之外，还真是有料的一本书。千日对申博天赞叹道：“全国的八卦读者这回可有眼福了！”申博天得意了，道：“瞧哥们，玩明星跟玩鸡似的！”
申博天指着年底发这笔财，决定首印开机十万册，估计半个月内加印。由于这段时间雨天多，空气潮湿，纸张供应比较紧张，申博天不得不从南方调纸。印刷费可以三个月后再付，纸费人家却不干，要部分现金，况且这段时间供不应求，是卖方市场，你要抢速度，就得花现金。对申博天来说，这是难题，资金都在滚动，他的账面是空的。于是，他把爪子伸到付绝响这里，要付绝响从办事处的账面上调个十万给他垫付纸钱。
“你说，小申这人可靠不可靠？”付绝响道。
他是一个心意相通热爱诗歌的诗友；一个不拘小节的酒肉朋友，可是在经济生活上，千日从来没有想过是怎样，而且也想不出。
“我觉得吧。”千日挠头道，“他可靠的时候是蛮可靠的，不可靠的时候呢，可能就不太可靠了！”
“那么这件事上你觉得可靠还是不可靠？”
“我觉得必须得事情发生以后才知道可靠不可靠！”千日沉吟道。
“靠，要是发生以后不可靠，那我不完了，这可是公家的钱！”
“你可以试一试，考验一下他可靠不可靠！”
“我没事考验他干吗，我是有责任的。”
“用公家的钱，去考验一个朋友可靠不可靠，我觉得值呀！”千日现在对申博天的可靠性很感兴趣。
“你猪脑子呀，值个头，他要是不还我还得坐牢！”
“不还？那不会，不会到不还的地步，迟早肯定会还的，不可靠也就还得晚一点，我觉得这个试验可以做！”千日想当这个试验的总设计师。
“他说只要把这本书印出来，马上就能收回现款，一个月内可以还，你说可能吗？”
“可能呀，我在包牧那里见过，他只把封面传出去，那些发行商就把现款打过来，还要做某个城市的包销，畅销书人家都是这么抢的。”
包牧是个诗人书商，做书做了十几年了，公司规模很大，前几个月做了央视主持人自传的书，定货单刚发出去，人家预付款就打过来了，来钱比磕瓜子还轻巧。包牧让千日给那个主持人做了一个采访，了解了一些运作内幕。
“那你说，小申的这本书能赚吗？”付绝响继续论证。
“赚肯定要赚，赚得多赚得少而已。”
“为什么呀？”
“这两年大众口味就是娱乐书呀，文化类倒不怎么走俏。实话告诉你，这本书内容还真不错，明星，婚外情，第三者，浑身都是卖点，真材实料，当下口味，卖不好说不过去。”
“那你认为他不是忽悠？”
“忽悠不忽悠，你还能拒绝他吗？”
其实千日明白，申博天想要的东西，付绝响是推托不开的，死缠烂打你招架一时却招架不了长久，女人他都能要了去，更何况借用一下资金，举手之劳。付绝响找千日，只是想找心理安慰。
“那我怎么跟小包说呢？”付绝响又问道。小包是办事处的财务主管。
“他是你手下，会不听你使唤？”
“当然听，但是也得有一个说法。”
“你就说，要挪个十万包个二奶，那不就行了。”
“他可认真，没有名目也未必能听我的。”
“那就直说喽，说申博天想借用一下。”
“你大爷的，这个主意可真好，我怎么没想到呢！”
他拨了一下分机，把小包叫进来，对千日说：“你跟他说！”
“这是你们的事，我说什么呀！”
“你就跟小包说说情况，反正也不是外人！”
“小包，老付想划个十万包个女人，不好意思跟你说呢。”
“啊，公司规定有这项支出么？”小包很认真，张大了眼睛。
“你别逗小包了，赶紧跟小包说。”
千日把申博天要挪用资金的事简单说了一遍，还没说完，小包就摇头道：“不行不行，这是挪用公款，现在全国上下都在抓。”
付绝响突然兴奋地跳起来，道：“有了，他妈的我终于有法子了！”
原来付绝响一直觉得不好拒绝，但自己担当着又有责任，现在他想让申博天直接跟小包要，要得了要不了跟自己无关了。
“这个是不是传说中的金蝉脱壳？”付绝响对自己想到的主意非常得意。
“嘿，你他妈的能不能别那么得意，该谈谈我的问题了！”
“哎哟，你不是没问题吗，你怎么可能有问题要我解决！”
“废话，我有什么问题？我只不过要听听你那个狗屁不通的大学恋爱。”
付绝响在大学谈过一次恋爱，女朋友是个老师的女儿。由于老师住校，付绝响常常趁上课时间到她家里过性生活，如果碰到老师回来了，就从窗户溜走。甚至半夜也从窗户溜到女朋友的房间，早上再悄悄溜走。这使他爱上了飞檐走壁的性生活。但是毕业以后，他就一直没有飞檐走壁的机会了，这使他非常怀念，并且超过一百次跟千日提起过。但是千日并不在意，现在却特别想知道细节，不得不让付绝响再细述一遍。
“我不想听你说什么爬窗户，我想知道你们怎么分手的。”千日提醒道。
“毕业了就自然分手了嘛！”
“为什么会自然分手，你们没想过在一块儿？”
“我回老家，她留在那个城市，这不是很自然吗？”
“你这猪脑子，怎么老不明白我的意思，我是说你们分手的时候苦恼吗？”
“苦恼个屁，她到火车站送我的时候，开心得不得了，我跟她说，我离开后，你可以集中精力追了！”
“追什么呀？”
“她喜欢一个马列老师，老问我能不能追，我说我离校后你开始追吧！”
“那你呢，你有没有因此难过？哪怕一点点难过？”
“跟你说实话，我还真是一点也没有，我早就想着换换女朋友了，多换几个，生活才丰富多彩！”
“靠，你们真是两个畜生，不对，这么说我好像侮辱了畜生。”
“随你怎么说——是不是也要跟你那个什么大学生分手了？”
“对呀，可是从你那儿借鉴不到一点经验，你他妈的真是一点感情都不懂！”
“怎么借鉴不到呀，高高兴兴分手，然后换人，以后就别找什么大学生了，误人子弟！”
“是呀，我能高高兴兴，可是女孩子不行呀，伤心得死去活来，非要在我这棵树上吊死，我要是一狠心，她想不开，那怎么办，我不能像你一样没良心吧！”
“哎哟，这么没眼光的女孩子，就让她想不开嘛，想不开一次，以后才有点眼光呀，不会再撞到你这棵光秃秃的树上。”
“你能不能有点同情心，给我点建设性的意见？”
“建设，好呀，就是放人家走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