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古籍出版社甫出《山谷词校注》，我就觅了一册，展卷读之，余香满怀。山谷虽然被称为苏门四学士之一，但究是中国文学史上开宗立派的人物。这不是诳语。论书风，山谷入了宋四家，苏黄米蔡是也。论诗，黄可谓戛戛独造，开江西诗派之格局，影响深广。想不到的倒是，诗之外，黄的词作也堪称道，著名词牌“喝火令”就是由他首创的。
“见晚情如旧，交疏分已深。舞时歌处动人心。烟水数年魂梦，何处可追寻？昨夜灯前见，重题汉上襟。便愁云雨又难禁。晓也星稀，晓也月西沉。晓也雁行低度，不会寄芳音。”我特别喜欢下阙那组叠字句，低回婉转，极尽婀娜之能事，当是山谷晚岁的杰构。
记得最初接触“喝火令”词牌，纳闷不已，“念奴娇”可解，“暗香”可解，“烛影摇红”亦可解，就是“喝火”不可解。世上有喝水喝茶喝酒，偏那“火”是断断喝不得的。
我这一问，问出了一个典故来，原来这“喝火令”还真是有个喝火的小八卦。这个段子的主人公是南唐的伍乔，伍乔是安徽庐江人，幼时极慧，且好学，最后考上了状元，但一直没得到重用，只获得个闲职，当然是郁郁不得志。有次夜晚，路遇一倾城美人被小青年追，美人端来一杯酒，手一挥，便有火焰从杯中燃起，且越燃越烈，经久不息。“你把它喝了，我就嫁给你。”这不是喝火么？小青年迟迟未动。这时，伍乔从人群里发出：“我喝！”不由分说接过有些灼手的火焰，一饮而下。次日醒来，伍乔发现自己躺在温香的怀里，只见昨夜的那个美人笑魇如花，并莺声唱道：“寒草斜阳暮，秦淮月转廊。靡靡音色照海棠。不识巫山雨季，夜夜梦钱塘。落寞花飞远，多情露水凉。添香研墨更神伤。无奈江南，无奈好春光，无奈堂前旧燕，相看两茫茫。”“好词！”伍乔不禁击掌叫好，问道：“请问姑娘，这首曲子叫什么名字？”这个女子低头羞涩笑道：“还没有名字，遇见公子，唱唱而已。”伍乔再次击掌叫好，然深思道：“此曲前无古人，后必有来者，那就叫它《喝火令》吧。”从此，词谱中就多了一个新词牌——《喝火令》。
不知这个典故究竟有几分真实，不过故事本身倒是蛮符合喝火令词牌的意境。至于伍乔，诗艺很是了得，有诗一卷存世。其中《寄落星史虚白处士》云：“白云峰下古溪头，曾与提壶烂熳游。登阁共看彭蠡水，围炉相忆杜陵秋。棋玄不厌通高品，句妙多容隔岁酬。别后相思时一望，暮山空碧水空流。”［你看，千载以上的伍乔，其诗里就有“围炉相忆”的场景。试想，一个冬夜，外面大雪纷飞，堂屋内一炉炭火红红地升起，三五知已，或者一家几代人围炉而坐，家事国事天下事无所不谈，自是最温暖、最值得回味的人生场景之一。略作总结：围炉，宜冬夜、宜雪、宜知己亲朋、宜诗、宜茶，诸宜备，围炉能不诗意乎。
感谢王永彬，他把略为枯燥的“处世说明书”《围炉夜话》置于这一诗意的大背景下，让后世读来，略无倦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