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融十岁那年,随父亲到洛阳,有一天,他去拜访当时的学术超男李元礼。但李家那位特敬业的门卫拒不让进,此时,孔融不愧有捷才,立刻显示出他危机公关的能力,只见他不露声色地说,怎么忘了?我同李教授是亲戚,说时迟,那时快,孔融已经昂首直入了。等到李元礼与孔融分宾主坐定,难免要叙叙亲情,问到是哪门子亲戚。孔融回答说,过去我的祖先仲尼曾经拜您的祖先李耳为师,所以我和您是世亲。话藏机锋,又无懈可击,说得李元礼及其下人迭迭称是。
这时,从外面来了一个上李家串门的陈官员,听了上面的事情后,不以为然地说:“小时了了,大未必佳”,意思是说小时候很聪明的人,长大了未必就很有才华。酸不拉叽的样子毕显,对乳臭未干的孔融也完全不入眼。孔融这小子不愧是初生牛犊,忍不住反唇相讥说,既是如此,那陈科长您一定小时了了哟。《世说新语》叙到此处,便嘎然而止,那种言有尽而意无穷的妙处,真是让人拍案。难怪当今余世存先生的那本《非常道》,打的就是“当代的世说新语”这块诱人招牌,从而风行大江南北哩。拿到世说新语时代,说不定孔融、李元礼和陈官员人手一本,也未可知吧。
都说姜是老的辣,我看像孔融这样的后生才可畏,说的话有理、有利、有节,抽茧剥笋,丝丝入扣,而且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让陈官员只有叹服的份,没有还嘴的力。不像现在的某些博客,吵来骂去,全无艺术,形同街上泼妇掐架,先是污言秽语,不堪入耳,你言我的七姐八妹与人有染,我就说你的三姑六婆以色事人,继而贴身肉搏,各种手段全上阵,乃至你扯下我的内衣,我就咬你的大腿,直取要津,全无禁忌。一言以蔽之,就是让对方在众人面前失去尊严,让人取笑,大有我是泼妇我怕谁的架势。
撇开孔融这档子事不说,如今只论“大未必佳”。我姑且借用红楼梦中的掉包计,将这四个字理解成“大的就是好的吗”,来浇浇自己心中的块垒吧。是呀,大,就是好吗?其大无比,就一定是大好吗?答曰:不见得,未必然,何尝是。
新闻最讲由头,坦白地说,勾起我这“大未必佳”的由头,是一个叫“大片”的关键词。大片之大,无非就是大题材、大制作、大投入、大场面、大演员,奢华豪华得无以复加,比如近来夺人眼球的《夜宴》和《满城尽带黄金甲》,无不走的是大片路线,大红大紫大声大色之余,当然也赚得盆满钵满。殊不知,这些大片只讲大热闹,不讲大感动,情节晦涩,大而无当,是难乎为继的,到头来,中国电影只怕还是个跑龙套的份。
大未必佳。回想前些年,一股撤并大学之风席卷全国,于是,各大学校纷纷使出浑身解数,将自己“做大做强”,学院改成大学,地盘地来越大,师生越来越多,大有鸡飞枝头变凤凰的希望,其实,蔡元培先生早就有言在先,大学之大,非大厦之大,大师之大也。其言昭昭,惜乎听者寥寥。
大未必佳。古人云,羊大为美,现在讲究与时俱进,流行起胸大为美来了,各种丰胸广告充满着暧昧的暗示,什么“没什么大不了的”、“做女人挺好”,极尽汉语言的弹性美,让多少少女少妇心旌摇荡,鼓足勇气宽衣露乳,接受温柔的一刀。结果呢,有的大是大了,却大得有点不自然,全无美感不说,也丢了咱祖先所倡导的“清水出芙蓉,天然出雕饰”的古训。有的更是“弄大成拙”,大不了不说,反惹出一段烦恼,留下了挽回不了的创伤。凡事必有其度,过犹不及,奉劝那些面欲其艳、肤欲其白、喉欲其亮、胸欲其大、腰欲其细、臀欲其肥的女士,在追逐美艳时,还是悠着点好。
前几年,南方一家出版社搞了一个大工程,叫“中国传世藏书”,在中国几万种古籍中选出最重要的一千种,择最好的版本,印成一套,这种想法不可谓不好,如果弄好了,还可以是出版界的形象工程吧。但可惜的是,书出来后,鲜有人问津,为何?原来这套书一不收选本,二不搞注释,三是字体又小,排得密密麻麻,结果毫无实用价值,最终成了有钱人家摆在书柜里的装饰罢了,对弘扬文化断无寸功。俗话说,罗马不是一天建起来的,其实文化也是最需要积累的,如果我们在文化建设上还这样哗众取宠,好大喜功,摆花架子的话,到头来怕是糟蹋了文化。
记得上世纪七十年代,西方有本轰动一时的畅销书《小的是美好的》,作者是英国经济学家舒马赫。当然,他是从经济学的角度提出的这个命题,是对人们思想观念中“未来是一个无限增长的过程”这一幻觉的当头棒喝。他认为,工业社会消耗太多,而实现太少,随着发展的深入,今后的重点应该从商品转移到人本身上来,人,才是所有活力的源泉。
平心而论,在这个多元世界,大有大的好,小有小的妙,但须大小得当,参差有序,方显得和谐自然。如果一味贪其大,则于事多半无补。春秋时,齐侯想将女儿嫁给郑国太子忽,太子以国力悬殊不敢高攀而辞却,人问其故,曰:人各有耦,齐大非吾耦也。你看,连几千年前的太子忽都知道“齐大非偶”、门当户对的道理,况生在信息时代的我们乎?
(2007年1月16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