毫无疑问，这是一个新书渐欲迷人眼的时代。但当我们回过头来想一想，它们有多少可以重读？只怕是乏善可陈。一个尽人皆知的事实是：这些新书大多数沦为快餐、成了拼盘、甚至成为一些人兜售思想的幌子，经不起咀嚼，更谈不上去重读了。这个结论，在我每次重读鲁迅时，更加深信不疑。
是的，鲁迅是经得起重读的。林贤治说过，一个可以由此得生，也可以由此得死的时代是大时代，大时代总要产生巨人。而鲁迅就是过往大时代的巨人。他不是帝王，不是将军，他无须挥舞权杖。他是旧世界的逆子贰臣，却又把对于民族和人类的热爱埋得那么深沉。数千年的僵尸文明、强暴、虚伪和蒙昧，都是他攻击的目标。他呐喊过也彷徨过，但从来耻于屈服和停顿。在他身上，有着强烈的爱恨情仇，中国的思想文化界，没有一个人像他那样赢得众多的私敌，没有一个人像他一样招致密集的刀箭，但也没有一个取得他那样辉煌的成绩。“民族魂”三个字，鲁迅当之无愧，这是给予人间鲁迅最适合的评价，至于后来，将鲁迅偶像化、神圣化，则统统与他无涉。
我常常想，毕生以文字从事搏战的鲁迅，把古老中国艰深玄奥的文字，怎么能写得那么平易、那么新鲜、那么富于生命的活力？因为他对这片土地和生息在上面的人民，爱得深沉和执着，尽管这爱有时表现的却是恨。
鲁迅是深刻的。六十多年前，他在《中秋二愿》里写道：“一愿，从此不再胡乱和别人去攀亲。”“二愿，从此眼光离开脐下三寸。”六十年过去了，这二愿只怕还没有兑现。你看，胡乱攀亲的事现在还少吗？拉大旗作虎皮者只怕如过江之鲫，那位“国学辣妹”不但自称是白居易的后人，而且还口口声声要慰藉孔子千年的寂寞。而脐下三寸之处，于今更是让某些人的眼光须臾未离，念念不忘，此不赘述。
真正的巨人活在时间的深度里。每一次重读鲁迅，就不由作如是想。从这个角度看开去，鲁迅虽然远去了，但他的精神永在。
（２００７年３月２６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