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诗一看着永欢一个一个将围攻她的孩子打到在地,拿着短剑气喘吁吁的站在那里,小小的胸膛挺得笔直的站在那里俯视着倒下的孩子,眼里带着一丝野狼的孤傲和狠绝。
李诗一走上前想把她抱到怀里,永欢挣扎着不同意,李诗一的倔劲也上来了,用力的将她抱在怀里不松手,永欢年纪小挣扎不出去,张嘴狠狠的一口咬在了李诗一的胸口,李诗一尖叫着松开她,她却不肯再松口,直到嘴里传来血腥味这才跳出李诗一的怀抱,李诗一恼恨的不肯放过她,永欢看着李诗一伸过来的胳膊,一剑划到了小臂上。李诗一气的捂着胳膊直跳脚,永欢掕着短剑转身离开,两条高高的羊角辫随着她的走动一晃一晃的,背后还传来李诗一的叫骂声:“……你丫的喂不熟的小狼崽子……”
永欢握着短剑走出院子,回忆着李诗一抱着自己时柔软的身体,低着头小声说道:“娘亲,欢儿想你了……”
八月初秋的季节里,一片清冷的街道,小孩小小的身影一片孤傲,更多的却是落寞……
咬着牙看着被咬破的胸部,衣服上一小片血渍,李诗一决定,她要狠狠的教训这个小狼崽子,拔出腰中的剑对着永欢走出去的方向狠狠的比划了两下,然后在心里默默的相信了流水说过的话,那的确不是长乐。
长乐喜欢笑,长乐天真无邪不谙世事,长乐不会这么心狠手辣,长乐不会对自己动手,长乐不会这么年少老成,长乐不会像匹孤狼,长乐会讨得整个长流山的欢心,而她,只是让长流山都讨厌。
李诗一决定,她要讨厌这个长了长乐外表却不是长乐的人。
永欢一步一步向前走着,眼前突然一黑,便失去了知觉。
再次醒来的时候,是被一阵饭香熏醒的。永欢睁开眼睛,只见一个素衣男子正靠在窗边的软榻上喝酒,在他身前的矮桌上摆了几个精致的小菜。男子长相一般,但却一身儒雅慵懒,不像长流山上的仙人,倒像是个普普通通的教书先生。
永欢确定,他不认识这个人。
“醒了?下来吃饭吧。”男子慵懒的打了个哈欠,却没有向床上看一眼。
永欢起身,发现身上的伤已经被上了药,愣了下走下床盘腿坐到矮桌前,桌子上的饭菜还冒着热气,男子似乎算准了她会这时候醒来,永欢拿起筷子,问道:“什么时辰了?”
男子淡淡一笑,回道:“午时刚过。”然后笑道,“你这个人真奇怪,正常人应该先问我是谁吧。”却也不等永欢说话,接着说道,“我是你师伯南华。”
“你认识我?”永欢这么问完以后才想到自己说错了话,长流山的人几乎都认识小妖精长乐,自然也知道自己这个冒牌货。
“呵呵……你不就是我师弟新收的徒弟吗……永欢小师侄。”男子喝了一口酒,窗口明媚的阳光照进来,披在他的身上。
八月秋高气爽的日子,永欢喜欢这样的季节,也有点喜欢这个人。她吃了一口菜,轻声问道:“你不讨厌我?”
“为什么要讨厌你?”男子这才回过头来,似笑非笑的说道,“因为你长得像长乐,因为害怕你取代了长乐的位置?因为害怕忘了长乐?”
永欢低下头,沉默不语。长流山上的人都讨厌她,因为她取代了属于长乐的位置。那么多人,都喜欢小妖精长乐……
一次,一个叫谢叮呤的师姐看到她说:“我见到你就又恨又悲伤又厌恶又喜欢……我看到你这张脸就觉得亲昵,但想起重华师伯的绝情就只能将恨转移到你的身上……明知道这不是你的错,但就是无法接受你……”
南华喝了一口酒,笑道:“长乐是长乐,你是你,你变不成长乐,长乐也变不成你,你又何必为此困扰呢。”他说的轻松,似乎云在天空飘过一般不会在他心上留下丝毫的痕迹。
永欢点点头,明白南华是在有意指点自己:“谢师伯教诲!”
“这教诲也不是白教的,你既然要谢我,不如陪我下盘棋如何?”南华说话的口气,就像做了一件多么微不足道的事情,在他心中划过,却不留痕迹。永欢抬起头,只觉得这人似乎真的已经归入大道,精神境界早已超出世间,想起在家是读过的逍遥游,“逍遥于天地间,而心意自得”说的不正是这类人吗,说不定他也可以入庄子一般在睡觉的时候用思想遨游天地呢,这样想着,对南华却又亲近了几分,难得的笑道:“好啊,我在家时便常陪父亲下棋。”
话刚说完,永欢便楞了一下,有些哀伤的垂下眸子,不让人看到眼中的情绪。只是长长地睫毛颤抖着,弯起的唇角又紧抿在了一起。
“生死之事,本为大道,无人能免,无处可避,执着只会给你带来灾难。”南华拿出一副白玉棋盘摆在桌上,幽幽地道。
“我选白子,你先下!”永欢拿起拿起那罐白子摆到自己这边,坐的端端正正。
父亲说,棋局如人生,如战场,你若以为它是游戏,你掉以轻心,那你身后的万千将士将会因你的大意而身殒战场,甚至你的父母,你的妻儿,你的国家,以及你自己。欢儿,你要记得,无论是游戏还是人生,都要认真对待,更要认真对待你的敌人,哪怕他只是个沿街的乞丐、刚出生的幼儿。
选点,落子,谋略,权策。
棋逢对手,叱咤风云,攻城略地,鬼哭狼嚎。
棋场如战场,落子无悔棋。
凯歌高玄,棋盘宁静。
啪——啪——啪——
古来征战有几人?能以一语定乾坤!
“你输了!”
“你赢了!”
永欢放下最后一刻白子,淡笑。
南华挥袖,看着棋盘上丢盔弃甲的黑子,语评。
“你棋艺高超,却是随性而为,若是认真起来,我未必会赢!”永欢抬着白白的小手,一颗一颗捡起棋盘上的棋子,仔细又小心的放入棋罐中。
“你很钟爱棋子?”南华看她小手捡的认真,不由问道。
“棋场如战场,棋子就是我手下的千万兵将,我的责任便是要对他们负责。”一枚白子捏着永欢手中,和她白皙的手指相映成趣。
“哦?可是刚才出手时可丝毫没有留情面,明明有的白子可以在五步之后才死,你却让它第二步就被吃掉了。”
“如果有十个人一定会死掉,你在一天之内杀掉这十个人和你一天一个用十天杀掉这十个人是没有区别的,而我需要做的,就是如何让这十个人的死发挥出最大的价值。”永欢捡完白子又捡黑子,小小圆滑的手指轻轻的捏起一枚又一枚的棋子,没有丝毫的不耐。
“白子是你的手下,那黑子呢?你为何也要这么慎重?”南华看着坐的笔直的小娃娃,她身上的伤想必还没好,这么坐着极累,但她却不肯让自己放松。
“黑子是敌人,敌人是用来消灭的,也是用来尊敬的。轻视你的敌人就是轻视你自己。”永欢将一把黑子放入棋罐中,啪啪的声音连响不断。
“棋子若是有灵,必会拜服在你脚下!”南华第一次觉得,这个有板有眼的小娃娃,也很有意思。
“人有灵就可以了。”永欢将最后一枚黑子放入罐中,抬头看向窗外,漆黑的目光穿透岁月,回到她很小很小的时候,那时候她问父亲“棋子没有灵,何必还要这么做呢”,父亲轻轻的捏起一枚黑子看着她微笑:“欢儿,若是你手下的将士战死,你就不再尊敬他了吗?欢儿你要明白,许多东西或许都是死物,但是人是活的,只要人有灵就可以了!”
永欢垂下眼帘,她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和别人不同,出生三天就可以思考,刚会爬的时候就会陪父亲下棋。她还记得抓周时那个老道士说的话:此子天生聪颖、过目不忘,但却命犯孤星,克人克己,若不让他遁出红尘,必将引来大祸。那时,参加周岁宴的人全都目瞪口呆,或惊或喜或怕,惊的是事不关己,喜的是幸灾乐祸,怕的是无辜牵连,只有父亲仰天大笑:“我平安王的女儿果真生来就不一般……”笑声一顿,转而疵目看向众人:“命犯孤星算什么,克人克己算什么,难道我堂堂的平安王骠骑大将军还护不了她周全。”
“永欢,你该做个将军,而不该来修仙!”南华淡淡的叹息一口气,这命啊,求不得。
“我爹爹也是一直这样教导我的。”永欢提到父亲时眼睛明亮,只是笑的落寞。
“你有一个好父亲!”南华闭目,不知何时,又躺回了软榻上。
“我也是一直这样认为的。”永欢起身离去,不告辞,也不道别。
小小的身影无息的走出房门,落日的余晖披在身上,那身红衣仿若要燃烧起来。
南华从窗口望去,只见那道身影越走越远,随着落日余晖的消逝,气焰越来越弱,越来越弱,心中突然感到一阵不舍,开口道:“这长流自从没了长乐和蓝华,是越发清冷了。你若闲极无聊,便经常过来陪我下下棋吧。”
正如预料之中,没有得到回应。那挺得笔直的小脊背,背负了太多的东西。死亡压在她的心头,像一道挥不去的阴影,仇恨埋在心底,生根发芽,然后会,开花结果……
南华闭上眼睛,他努力的回想自己父亲的样子,模模糊糊的,却只是一片朦胧。他记得自己曾经也是身负血海深仇,拜师学艺报仇,然后再次回到长流归隐。然后呢,就没有然后了。修仙的无尽岁月,活着的无尽岁月,所有的一切都被时间磨散了,曾经的仇恨没有了,曾经的执念没有了。他努力的回想着关于父亲的一切,然而,脑海中也只是出现“父亲”两个字而已,也仅是知道父亲代表着一个怎样的存在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