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天啸走进屋里,一个面孔有点苍老的男子问道:“这是哪个?”
奶奶笑道:“这是老三了,最小的一个!”
“哦。”这个人点点头。
奶奶又对着杨天啸道:“小三,这是你的五叔。”
五叔,方脸,个子不高,穿着深蓝色的类似于中山服的衣服,灰色裤子,脚上穿一双已经褪成了土黄色的绿胶鞋。
杨天啸看了五叔一眼,没有说话。
五叔憨厚的笑笑,看不出一点生气的样子。
五叔的旁边坐着一个和他一样苍老的妇女,短头发,脸色蜡黄,穿着深灰色衬衫,蓝色裤子,黒布鞋。
还有一个中年男子,叫陈万奎,是杨天啸的远房表亲,个子不高,长得有点帅气,两眼炯炯有神,上嘴唇留着两撇黒胡子,穿着灰白色西装,浅蓝色牛仔裤,在他旁边的是一位中年妇女,看上去似乎比她的老公陈万奎老点,穿着也很普通,用现在的话讲,一看就是打工的,她叫任素梅。
杨天啸看了几个人一眼,没有说话,又到母亲屋看看。
任素梅道:“嘿,怎么不理人呢?”
陈万奎皱了下眉,没有说话。
五叔笑笑道:“可能是看不起我们吧?”
任素梅冷笑道:“有什么了不起的!”
五叔叹道:“人家可是城里人,有城市户口啊!”
任素梅没有再吱声,但脸上现出一付不服气的样子。
杨天啸一走进母亲的屋,立即感到一种浓烈的哀伤气氛。
在母亲的床边,坐着一个年经的农村妇女,看样子比母亲年经的多,而且她的皮肤有一种和柳善花出事以前的皮肤一样的白,更奇的是她的样子和柳善花很像。
这个经常穿着一件洁白的衬衫,身材微胖的女子,就是杨天啸的四姨,即杨天啸六叔的老婆,也是柳善花的亲四妹!
杨天啸叫了一声:“四姨!”
柳善花的眼睛又红又肿,脸色也很红,好像喝醉了酒似的,四姨转过头,看着杨天啸。
过了很多年,四姨并没有什么改变,也许她只是微微胖了一点儿,杨天啸却从一个小毛孩长成了一个十几岁的大孩子了,所以四姨开始没认出来。
柳善花声音有点嘶哑的道:“这是老三,最小的那个!”
四姨“恍然大悟”似的道:“哦,他就是杨天啸、”
四姨的眼睛里有点怀疑的意思,那目光似乎是在看一个怪物。
四姨抺了一下眼睛,笑道:“是你啊!我都认不出来了!”
柳善花对着杨天啸道:“这是四姨,快叫四姨!”
柳善花说话很快,像打机关枪似的,不过杨天啸半听半猜的“听懂”了,望着四姨叫了声:“四姨!”
四姨“哎”了一声,又回过头看着三姐,叹道:“时间过地真快,天啸都长这么大了!”
柳善花说话很费劲,尽量不说话,只是用力点点头,点头的时候,眼里的泪水又流下了不少,把湿湿的枕头弄地更湿了!
杨天啸听到开门声,走到走廊上,看见父亲开门回来了,手里还大包小包的拎了不少东西。
杨孝银今天很“大方”很“破费”的买了很多菜,有青椒蒜苔,瘦肉排骨,还有一条大鱼,甚至还有一只清理干净的鸡等等。
平时杨天啸很少看到这么多菜,一般都是稀粥馒头配咸菜,今天能吃到这么多好菜,完全是托了那几位“客人”的福。
杨孝银和客人说了几句话,就跑到厨房准备饭菜。
杨孝银正在忙活,杨天啸的五叔杨孝武走到厨房要帮杨孝银做饭,杨孝银连说:“不用!不用!”用力把五弟推了出去。
杨孝银忙活了半天,虽然出了很多汗,却一点儿不觉得累的样子。
在北面的房间,既是奶奶的“卧室”,也是家人吃饭的屋子。
十几个菜摆到了大圆桌上,各种菜的香味混和在一起,真是让人食指大动,胃口大开。
杨天啸坐到了桌边,还没等大家到齐坐好,他拿着筷子先吃上了。
杨天龙瞪了他一眼,杨天啸赶紧放下筷子,五叔笑笑,没说什么,任素梅揺揺头,陈万奎脸色木然,看不出什么表情。
大家开筷没多久,杨天啸又吃地忘了形,腊肉和腊肠猛吃,好像坐了几十年牢的犯人刚出狱时吃的第一顿饭!
杨天啸确实很久没吃过这么多好菜,所以这也不能完全怪他,不过杨天啸吃的实在太“投入”,杨天龙盯了他好几眼他都不知道!
杨天龙肚里一股怒火差点炸破了肚子,只是碍于客人都在,才强忍着没有发作!
五叔放下筷子,问杨天龙:“你还在当兵吗?你二弟干什么去了?”
杨天龙放下酒杯,望着五叔道:“复员了,现在在自来水公司开车!至于二弟,他也去当兵了!”
五叔笑道:“开车可是好活!你们两个都当过兵了,你父亲也是当兵的,你们一家几乎全都当兵了!”
任素梅用手捅了一下陈万奎道:“你看,我要你学开车,你不学,人家现在开车多轻松,挣的钱又多!”
陈万奎瞪了她一眼道:“还说呢?当初我要学你又不让!”
任素梅也瞪着两只牛眼道:“我不让你学?是你自己不学好不好?”
陈万奎“哼”了一声道:“你让我学?那你怎么不给我钱?”
任素梅气地冷笑道:“我拿钱?你一个大老爷们还叫我拿钱?还好意思说?”
“你——”陈万奎气地不知说什么好,只好大口吃菜,再猛喝一口酒。
其他人都忍不住笑了!
那边屋,杨孝银默默的把薄被子铺在沙发上,然后帮老婆穿好衣服,再把老婆轻轻得扶起来坐好,接着两手穿过柳善花腰两侧,在柳善花背后两手用力抓紧,微蹲着身,将柳善花抱起来放到沙发上,再拿着一张毛毯盖在柳善花身上。
当杨孝银看着柳善花的时候,当他抱起柳善花的时候,他眼里的一点儿喜悦之色突然间没有了,变成了深深的忧伤和对未来的恐惧!
——他在担忧什么?
——他又在恐惧什么?
杨孝银把小桌子放到柳善花的身前,然后到厨房把分好的饭菜拿到小桌子上,最后杨孝银就陪着老婆吃饭!
从柳善花出事那天算起,杨孝银这样陪着柳善花吃饭,一共陪了十八年之久,这十八年来有多少辛酸,又有多少痛苦?有谁知道呢?
又有谁知道,十八年来,杨孝银帮老婆翻了多少次身,用酒精给老婆抺了多少次身?
过了几天,杨孝银带着这些“客人”,坐公车走了大约一个小时,到了大连市区游玩,当他们经过秋林商场时,杨天啸看到在商场外面的墙角边,一个阴暗潮湿的角落,有一个流浪汉,可能是个盲人,因为他戴着副墨镜。
流浪汉坐在一块大石头上,拉着一把破旧的二胡,二胡很破,不知道从哪个垃圾堆里捡的!
流浪汉虽然一副邋遢样子,但他拉的二胡却很好听。
不知为什么,那凄凉的二胡声却像是心的“语言”,心的“声音”。
杨天啸的内心被凄切动人的二胡声所打动,凄凉的二胡声勾起了杨天啸很多心酸的往事,杨天啸呆呆的注视了很久都舍不得离去。
杨天啸看见很多人都往流浪汉面前的破碗里扔钱,他也很想扔,可惜却没有钱!
杨天啸回到家后,把当天的遭遇写进了语文老师所布置的作业中。
杨天啸却没想到,就是这一篇普普通通的作文,却带给了他一段令他刻心铭骨永生难忘的情缘!
杨天龙和陈万奎吃完饭后在南面的房间里谈话聊天,大体上说的是陈万奎以前打工的生活情景。
前几年,陈万奎在外面路边摆摊,帮别人补轮胎。
说到惊险处,杨天龙跟着紧张起来;说到好笑的地方,杨天龙又忍不住大笑。
他们俩的年纪相仿,相处比较容易,似乎聊地也很开心。
第二天,杨天啸把他写的作文交了上去。
没想到第二节课,语文老师竟然当众把杨天啸的作文念了出来!
语文老师念完后评道:“杨天啸的这篇作文,写地很真实,也很感人,而且——”
老师还没说完,第三排座位上有个女生举手,老师问道:“什么事?”
那个女生穿着粉红色的衬衫,站起来道:“老师!他的作文是抄的!”
“什么?”老师瞪大了眼睛,愣住了,可能没想到那位女生会这么说,一时间不知说什么好。
杨天啸因为离地比较远,没看清她的样子,只知道她的皮肤很白,就像他的母亲出事以前那样白。
杨天啸显然也没有想到会出现这样的事情,一时间也呆住了,不知该说什么。
漂亮的语文老师瞅着杨天啸,疑惑的道:“杨天啸!你的文章是抄的吗?”老师的声音有点发颤,好像生怕杨天啸会回答是他抄的似的!
杨天啸没有说话,只是用力揺揺头。
语文老师似乎松了口气道:“好吧,你先坐下吧!”
“老师!”那个女生有点急了,“他的作文真的是抄的!我在一篇书上看到过,那本书好像叫——”
老师打断了她的话,表情好像手里一个爱吃的水果被人抢了似的,叹了口气道:“你也坐下吧,这事下课再说吧!”
那位漂亮的女生气鼓鼓的坐下了,一副很委曲的样子!
其实在当时来说,这件事情只是一件小事,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但就是这件小事,却将那位女生和杨天啸在某个时空紧紧的联系在一起,也就是这件不起眼的小事,带给了他们一段永生难忘的情缘,而杨天啸以后每次回忆起那位漂亮而清秀的女生时,也总是从这件小事回忆起来的,而他们之间这段短暂而难忘的情缘也就成了日后杨天啸念兹在兹,无时或忘的心凄清处,梦不成眠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