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孝银乍一看见自己的亲儿子,眼睛里露出了复杂而激怨的表情,杨天啸从父亲微带点轻松与高兴的目光中,感受到了来自父亲心中深深的怨恨与无奈!
杨天啸激动的喊道:“爸爸!”
杨孝银却没有回答,甚至父亲还侧了下身子,很久都没有进屋的意思。
杨玉霞走了过来,望着杨孝银,眼中含泪的道:“三伯,三伯!”
因为杨玉霞是卢元香带过来的女儿,而且是杨孝银小弟杨孝官的女儿,所以杨玉霞一直管杨孝银喊“三伯”,虽然杨玉霞到杨天啸家有一段时间,但这个叫法一直叫惯了,没有改过来。
杨孝银听到了杨玉霞心里的呼唤,转过头,像第一次看见杨玉霞似的望着她,眼泪一下子从杨孝银苍老而衰弱的眼里流了下来!
杨玉霞扑了上去,扑到杨孝银的怀里,痛苦而激动的哭泣着。
杨天啸眼里也泛出了激动而心酸的泪花,杨天啸心里也好想扑到父亲的怀里大哭一场!
父亲抱着杨玉霞痛哭了很久,杨天啸看见父亲苍老的样子比以前更加衰弱了,若不是当了几十年兵,父亲能熬过坐牢的苦吗?
龙王庙。
杨天啸和小妹跟着杨孝银一起到陈万奎家看看,路过小袁家时,小袁看见了杨孝银,开始小袁还以为自己眼花了,再仔细看看,确认是杨孝银后,心情立即激动起来,似乎还有点紧张,站起来,快步走到杨孝银跟前,激动的道:“三舅!你回来了!”
杨孝银也激动的点点头,虽然自己和小袁不是直系亲属,但杨孝银看见小袁时,心情也很激动,甚至有种想哭的感觉和情绪!
小袁赶紧把杨孝银领到自己屋里,还没进屋,先冲着屋里喊道:“素华!快看看!谁回来了!”
陈素华心里一紧,从床上起来,走到门口,看见杨孝银,先是愣了一下,接着便是一阵难以抑制的激动与冲动,话声也哽咽了:“三舅,你,你终于回来了,我都快急死了!”
杨孝银的心情又激动和感动起来,眼泪又“很大方”的流了不少!
房子不是很大,也不高,所以尽管是在大白天,屋里光线也很暗淡,只有门口才能看见点阳光,显得“敞亮”点!
陈素华坐在里屋的小櫈子上,袁万春坐在门口的位置,这样一边能看见屋里,一边又能看见门外摆的菜摊。
杨孝银和杨天啸都坐在床上,杨玉霞则站在门口晒太阳,似乎讨厌屋里的昏暗!
小袁望着杨玉霞道:“玉霞,上学了吧?”
杨玉霞淡淡的点点头。
陈素华望了一眼老公,又回头凝视着杨孝银,口气似乎还有点激动的道:“三舅在里面受了不少苦吧?”
杨孝银听到素华提到在牢里的时光,一时间感触群涌而至,嘴唇哆嗦着,却说不出话来。
陈素华看见三舅如此痛苦,心里也很难受,后悔自己不该问这个问题。
小袁望了一眼菜摊,又回头望着杨孝银道:“对了,三舅,你什么时候回来的?早点通知我们一声,我们好去接你啊!”
杨孝银望了杨天啸一眼,道:“前天回来的,唉!”
陈素华道:“没人接你吗?”
杨孝银眼光暗淡的揺揺头。
陈素华望了一眼杨天啸,奇道:“天啸三哥没去接你吗?”
杨孝银短短地但却充满了忧伤和忿恨的叹口气,道:“他可能不知道,没有去接我!”
杨天啸心痛而惭愧的低下头。
今天是星期天,街上的行人比平时多一些。
杨孝银看着小袁时不时地站起来卖菜,又回头瞅着陈素华道:“你的生意还可以吗?”
陈素华瘪了下嘴,揺揺头道:“好啥?一天连个饭钱都挣不到!”
杨孝银道:“我看小袁卖地不错啊?”
“唉!”陈素华又低沉而无奈的叹了口气,担忧的道:“好什么!今天是礼拜天,所以人流多点,平时连个人影都看不到!”
“哦!”杨孝银“深有同感”的道,“是啊!现在做什么都不容易,慢慢来吧!实在不行再想办法干点别的!”
杨天啸忽然道:“听说过年小袁在向应广场拍相片挣了不少钱?”
陈素华望了杨天啸一眼,道:“也没挣到什么钱,不过幸好拍照挣了点钱,不然这个年都不知道怎么过!”
杨天啸道:“只要肯努力,总会有办法的!”
陈素华又撇了下嘴,道:“办法?——”话说到一半突然停住了,也许是不知道应该说什么吧?
杨孝银和杨天啸兄妹俩又坐了半个时辰,杨孝银走出门口。
外面太阳正亮,杨孝银只觉眼前一亮,心里忽然想到了刚从监狱出来看到外面的世界时的感觉,又想到了在狱中的艰苦生活,心里一阵心酸,看着明亮的景物,真有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杨孝银转过身望着小袁和素华,道:“我上陈万奎家看看!”
小袁从小櫈子上站了起来,望着杨孝银道:“不急,等一下在我这吃完饭再走吧!”
陈素华也从里屋走了出来,拉着三舅的手,焦急的道:“三舅,再玩一会儿走吧!至少也要吃完饭再走啊!”
杨孝银道:“不用了,下次再吃也一样!”
小袁道:“还是在我这吃完饭再走!”
陈素华也道:“是啊!三舅,我这也没有什么好菜,等会我去买点肉,炒个好菜给您吃!”
杨孝银正色道:“有钱还是留着吧,你们现在正急用钱,就不要为我破费了!”
陈素华似乎有点生气:“三舅,你说什么话,我们再没钱也要请你吃顿饭啊!”
杨孝银有点不耐的道:“不用了,大家都是一家人,不必分地这么清楚,好吧,我先上去了,你们方便的话等会过来吧!”
陈素华只好无奈的道:“好吧!”
杨孝银带着杨天啸和杨玉霞往陈万奎家走去。
小袁大声道:“三舅慢走!”
杨孝银脚步未停,只是略微侧下头,回道:“好的!”
陈万奎今天赶的是早潮,早上三点多钟起来去赶海,十点多钟才回来,现在正在院里把湿衣服晾在晒衣绳上。
陈万奎偶一偏头,忽然发现院门口的铁门处有一个很熟悉的身影正往里走,开始还以为自己眼花,待看清楚是自己的亲三舅时,眼睛睁地大大的,脸色充满了激动和惊疑。
杨孝银慢慢地走进院子,陈万奎大步冲过去,一把抱住三舅,话还没来得及说,眼泪已经先流了下来,陈万奎哽咽道:“三舅,我,我,想地你好苦!”
杨孝银看见自己的亲外甥,心情又如何能不激动和激荡,嘴唇像抽疯般剧烈的颤动着。
陈万奎眼泪流了一脸,心里压抑不住的狂喜,忽然看见铁门旁边杨人树的小屋,激动的大喊:“老杨!老杨!快出来!三舅回来了!”
老杨和陈万奎一样,刚赶完海回来,不过老杨比陈万奎年龄大些,身体也没有陈万奎那么硬朗,现在身体累地很,正躺在自己家的炕上,半睡半醒之间,忽然听到陈万奎像杀猪般的叫喊,心里很气,从床上起来,走出门口,看见杨孝银时,满腔的怒火突然间消失地无影无踪,换成了要“抽过去”似的狂喜与激动!
杨人树两步窜到杨孝银跟前,两手用力抓着杨孝银的肩膀,干瘪而略薄的嘴唇就像是高压水枪里的急流飞速冲向水枪口时引起的枪口颤动般,吃力的道:“三叔,你,你,你真的,真的,回来了!”
杨孝银开心而心酸的望着他们,心情激动的无法说出一句话,甚至一个字!
虽然屋外光线正是一天中最亮的时候,但走进陈万奎的家里,杨孝银还是觉得有点暗,暗地就像监牢里的样子,想到了在监狱里熬过的苦日子,杨孝银又想大哭一场,杨孝银拼命忍住,不让眼泪流了下来。
除了杨孝银自己,没有人能知道杨孝银是如何熬过一年多的监狱时光,也许永远都不会有人知道!
杨孝银时常在心里暗暗寻思:这次能从地狱般的监狱里出来,实在是个奇迹,若不是自己当了几十年兵,能熬过那段岁月吗?
陈万奎从厨房走到屋里,望着坐在炕上的三舅,目光怜惜而疼惜的道:“三舅,你先坐会,我把炕再烧热点!”
杨孝银感激的望着陈万奎,道:“不用了,现在炕也不冷,没事!”
陈万奎道:“素梅买菜去了,等会就会回来,三舅先坐着,等素梅回来就做饭!”
杨孝银笑道:“没事,不用急,我现在也不饿!”
杨玉霞看着三伯,撒娇似的道:“三伯,我肚子饿了!”
杨孝银心疼的望着杨玉霞,道:“再等会,一会儿就有饿吃了!”
杨玉霞点点头道:“哦!”
陈万奎道:“玉霞想吃什么,我给你去买!”
杨玉霞眼睛眨了几下,却不知道说什么!
——也许她是不好意思说吧?
杨孝银道:“不用客气,我们随便吃点就行了,都是一家人,随便点没事!”
陈万奎点点头,看着三舅苍老的面孔,似乎比坐牢前更加衰老,心里一阵伤感,很想找个没人的地方大哭一场!
昏暗的房屋,忧伤的面孔,哀伤的气氛,但在一片哀伤中,似乎还夹杂着一点儿欣喜和欣慰!
杨孝银坐地久了,慢慢把腿伸直,脸上的表情是“痛并快乐着”!
任淑梅手里抓着一把青菜和几个土豆,再就是三个尖椒和两根葱,陈万英手里只有两个尖椒和两根葱,两个人边笑谈着边往回走。
走到铁门门口,陈万英先回到自己的屋,任淑梅刚走到门口,陈万奎看见老婆回来了,冲出门口,急道:“三舅回来了!”
任淑梅一愣,道:“谁?”
陈万奎狠盯了老婆一眼,气道:“我说三舅回来了!”
“真的吗?”任淑梅心里狂喜,对老公生硬无礼的态度丝毫不以为意,惊喜中还夹杂着深深的怀疑,似乎担心老公在骗自己,“你说三舅回来了?!”
陈万奎不耐的道:“是啊!还啰嗦什么?还不快进去看看!”说完一把抓住老婆的胳膊往里屋拽。
其实不用陈万奎拽,任淑梅快步冲到里屋,乍一看见杨孝银,任淑梅眼睛睁地大大的,似乎看见一件令人难以置信的事情,嘴唇哆嗦着,结结巴巴的道:“三,三舅,你,你,回,回来了!”
任淑梅话还没说完,眼泪已经“本能”的流了下来。
杨孝银望着任淑梅,眼睛里又一次挤满了激动和伤心的泪水。
如果说杨孝银的眼睛是非洲的大草原,那么在杨孝银刚到小袁家时就是雨季,从小袁家往陈万奎家走地路上,这是旱季,现在无疑又到了雨季!
杨孝银的眼泪再次狂涌而出,脸上的表情让人说不清到底是惊喜还是伤心,抑或是其它?
忽然一个人跌跌撞撞的像喝醉酒似的闯进屋里,是陈万英!
陈万英可能是从老公那里知道的,杨人树就跟在老婆后面,似乎生怕老婆“喝多”了会摔倒!
陈万英还未开口,已经是泪流满面,眼睛红红的望着杨孝银,嘴唇剧烈地抖动着,半晌都说不出一个字!
看见陈万英的“丑态”,杨孝银心里又是一阵心痛和激动!
吃完饭,大家坐在炕上听杨孝银的光荣“事迹”。
“牢里是很辛苦的,而且很黒暗,尤其是新到的犯人,经常会被老犯人欺负。”杨孝银叹了口气,接着道,“我还好点,因为我是护着自己的儿子才进去的,加上我一把年纪,他们对我还是挺尊重的,不过,我天天要干活,有时候干地慢点,牢里的老大一样会训我一通!”
任淑梅插嘴道:“三舅天天都干什么活?”
杨孝银眉头紧皱,又长长地叹口气,这口气似乎在嘴里憋了很多年,直到现在才吐出来一样,语气仍然充满了深深的伤心与怨恨:“唉,还能干什么活?天天都是用手扒海带,扒地手破了一次又一次,因为海带都有盐,所以伤口刚开始破的时候,一沾上盐就特别的痛,特别的难受!”
任淑梅又道:“那里面吃地怎么样?”
陈万奎瞪了老婆一眼,道:“还能怎么样?肯定没你吃地好!”
任淑梅生气的盯了老公一眼,道:“我也知道啊!还用你说?”
陈万奎奇道:“知道你还问?”
任淑梅鼻子里“哼”了一声,静静地望着杨孝银不说话了。
陈万英看着陈万奎两口子,忍不住偷偷笑了。
杨孝银听了陈万奎两口子的话,没有一点儿生气的意思,语气中充满悲伤和无奈的道:“在牢里每天都是喝稀粥,早上吃窝窝头,中午是米饭,菜呢?只有一个青菜,没有肉,只有星期天或者过节的时候才会放点肉,还全都是肥肉!”
其他人听了,脸上都露出很伤心很难过的样子,仿佛在牢里受罪的不是杨孝银,而是他们自己。
杨孝银忽然笑了笑,道:“你们不知道,我在牢里居然学会了吃鸡肉!”
陈万奎道:“三舅你从来都不吃鸡肉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