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秦政偏要到外面走走,我为他换了一次药,只好陪着他去。我们走在院子里,他说道:“今日没有练剑,明日大概也不行。”
我看着他,眼中传达的意思是‘这不废话吗’。我们刚好遇到魏缭,魏缭问道:“大王的伤,可好些了?”
“国尉医术果然高明,觉得好多了。”
“如此便好。”
后来魏缭走了,我问道秦政:“为何国尉会出现在这里?”他说道:“尉缭喜爱游历。他现在在沙丘,应是路过吧。”
我又问道:“我们这次去咸阳,国尉是否也一同前往?”秦政说道:“我希望如此。”
说完,他又狐疑地看着我。我一时惊慌,怕他看出什么来。问道:“怎么了?”他未语。
三日后,秦政的伤口已经在慢慢愈合。我们也一早从邯郸出发,只有两辆马车,我同秦政一辆,魏缭一辆。他表现的像个彬彬公子,不会使刀剑,也不会骑马。
随行十余骑,皆是一等一的护卫。
我们一直西走,直到秦国上郡东部的中都。我曾从魏往齐,随着魏缭走过多个地方。可一进入秦境的感觉就是不同。
就算是一个边境的小城都可以见到秦人的尊法有序。我们又从中都1乘舟船之下,皆汾水之力,不受车马劳顿之苦,度过了一大半路程。到了封陵2,将至河,才开始走实路。
我们过了咸阳,直去雍城。秦政道:“‘秦王’现在处于雍城3。”我点点头。
雍城距离咸阳不远,我们一路敢马车,一天也就到了。晚上戌时到的雍城,车马稍有停顿。我撩开车帘一看。丁腾在向守卫出示令牌。
后来马车行进片刻,便又停了。一个中年男子撩开门帘说道:“陛下,下车吧。”
秦政起身下车,同时还问道:“蒙嘉啊,最近宫中可发生了什么事?”他下车后,将手伸向我,我握住他的手,任他扶着我下车。
我猜得蒙嘉应是中庶子,他站在秦政后面说道:“宫中相安无事,倒是韩少使十日前生下一小公子。”
我们本来是向大殿走去,我闻言心中一咯噔,但又想他长我十岁不可能没有子嗣。我期待着他会对此事如何说,只听他道:“叫王后好生照料就是。”
蒙嘉又问道:“陛下,小公子没有取名字。韩七子盼着陛下来取。”秦政牵着我走上阶梯,他问言说道:“就叫江吧。”
蒙嘉应道:“是。”
我问道他:“江是何意?”他说道:“无意,不过是随意想起一个字罢了。”
我小声问道:“你不喜欢孩子吗?”他回道:“子嗣自然是越多越好。”
我们走完阶梯。便到了大殿,我未想到雍城旧都的宫殿保存的也是极好。我们两个走到偏殿书房,只见一个男子坐在桌前。他一抬头,我见着那张与阿政一模一样的脸时,心中一惊。
脱口而出道:“阿政,他长得与你极为相似。”我习惯过来,又说道:“不过限于面容罢了,没有你的神韵。”秦政一挥衣袖,那男子转动了书架,现暗室里走去。
我一笑,这秦王不是个好对付的。我喜欢的男人,就是要如此。
四月初七,秦王从雍城归。十八架相同的马车出现在咸阳城内,咸阳城中的百姓在道路两边跪拜,我坐与幔车之中,不禁伸出手拉开一点帷幔。秦政将我手拉回,他说道:“不可让外人看到。”
自从过了高陵4,我时刻都能感受到他的小心翼翼。
咸阳城想来是极大的,车马行了一个时辰才缓缓停下。
到了王宫前,侍人扶着我下车。我抬头一见,咸阳宫门高十丈,极其伟岸。城墙高大,远甚邯郸临淄。我前进几步,与阿政相视。
他低头在我耳边说道:“珑儿,你今日真好看。”
今日我身穿盛装,我知道自己是绝美的。
我看向前面看去,文武百官在宫门前肃立。我一眼便看到了身穿月牙色衣衫的魏缭,他向来是与众不同的,可这样的场所他竟然穿着常服。我抬头看秦政脸色,他并未有所异样。可以看出魏缭在秦地位不可小觑。
“下臣王绾携文武百官恭迎接陛下、夫人。”闻声,我看去是一个年级五十上下的老者。听他的话,便知此人是丞相王绾了。
秦政说道:“有劳各位卿家了。”
随后,秦政与王绾,王翦等重臣前章台商议政事。我则走坐上车,随着蒙嘉走到我将居住的宫殿——兴乐宫。我身处咸阳宫,为宫殿的结构纹饰奢华之震撼。
就单看这咸阳宫规模,赵国就差了好些。
我问道:“为何王后不在宫外迎接大王?”蒙嘉说道:“陛下说过妇人止于深宫,所以除国宴以外。后宫嫔妃都是不能轻易露面的,王后娘娘都是如此。”
过了许久,马车还在行驶着。我撩开车帘,见外面景象便是一愣。我问道蒙嘉:“为何在桥上?这是要往何处去?”
“夫人,兴乐宫5在渭南。故要过渭桥6。”
一座庞大的宫殿显摆在不远处。此事距离我上车已经过了半个时辰,我心中想到这里距咸阳宫也太远了些。
走到了兴乐宫,蒙嘉说道西边的宫殿就是我的居所。我们向那边走去,蒙嘉走在我身后,我问道:“王后娘娘居于何处?”
蒙嘉说道:“娘娘居于西宫。”
我停顿侧目问道:“西宫7,可是在渭水之南?”
“虽是如此,可西宫早已修缮百年,不如兴乐宫奢华。”我点了点头,走进兴乐宫正门。
我看着门匾上有‘琳琅殿’三字,觉得寓意极好。笑着问道蒙嘉:“这是陛下安排了?”
蒙嘉说道:“后宫的事宜都是王后娘娘决策的,陛下甚少过问。”我闻言,强颜欢笑道:“待我拜见了王后,必要好好谢谢。”
蒙嘉附和地笑了笑。
我走进琳琅殿便问道一股清香,又见到八个侍女走来,行大礼。“拜见夫人。”
我轻声道:“免礼。”
我回顾看向阿忱,说道:“阿忱这屋子真香啊!”阿忱点了点头。我又问道侍女:“这屋子里放了什么香草?”
“回夫人,琳琅殿的墙壁是由着花椒和泥制成的。所以带着清香,这对身体都是由着极大的裨益的。”
蒙嘉这时说道:“既然夫人到了,那奴才就回去向复命了。”
我对侍女道:“还不快去送送中庶子。”
有两个侍女随着蒙嘉走出。我径直走向殿上的案桌前,跪坐于席上。阿忱侍立与我身后侧。我看着那八个宫人,说道:“我一向不喜欢太多人侍候。寝殿由三人近身侍奉,其余人在殿外做些杂务即可。你们自行分工吧,日后我再行调整。”
侍女齐声:“诺。”
我回顾见阿忱,当着所有人的面说道:“阿忱你不用做什么,也可以说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阿忱一颔首。阿忱很少用她的喉咙发出‘呃呃’的声音,她一般就是点头与摇头,最多就是加上手部动作。
想起才到午时,便想去拜见太后、王后。又一想舟车劳顿,身上都沾了不少尘埃。我蹙了一下眉,抬头一看。那些个侍女正在跪着看着我,我吩咐道:“备水,我要沐浴。”
那些侍女陷入忙碌了。
泡在大澡盆,热气打在我脸上,我觉得十分舒适。我屏退了所有侍女,我在赵宫潦倒的那几年也没人在我沐浴时侍候的,现在突然有人侍候我洗澡我倒是不习惯。
我将头沉于水下,让我保持清醒。我现在兴乐宫。
一个侍女为我换上衣裳,又一个侍女为我梳发。
那个为我穿衣裳的侍女说道:“夫人真好看!夫人是我在宫中见过好看的女子,像是仙子。”我微微一笑。
而后,我又坐与妆奁前。另一个前来为我上妆,为我梳发的侍女为我盘发。我从铜镜中见到此三人,想到我说过寝殿只要三人侍候,便是现在的局面。我问道:“你们叫什么名?”
为我穿衣的侍女说道:“贱妾香儿。”
为我梳发的侍女说道:“贱妾芷兰。”
为我上妆的侍女说道:“贱妾小喜。”
我说道:“芷兰的名倒是文雅些,香儿与小喜的名字倒是通俗了。”我又问道:“你们的名字是谁取得?”
香儿说道:“是贱妾的娘取的,父亲不喜欢女孩,所以连名字都未给贱妾取。”小喜说道:“贱妾的名字是贱妾的爹取的,他不识地几个字,所以就如此取了。”我通过铜镜看向芷兰,我就是觉得她的名字过于文雅,非普通的百姓可以想到的。她支吾道:“贱妾的名字也是贱妾的爹取的。”
我说道:“你父亲一定读过几年书吧。”芷兰颔首。我又问及三人岁数,香儿才十五与小我一岁,芷兰十九,小喜十七。
通过这次简短的对话,我看出香儿性子活泼,但不知是否原本如此。芷兰倒是有些心虚,神情中尽是不自然。而那个小喜面上淡漠,倒是也没有可疑之处。只是她的面容有些特殊的韵味,想了片刻我才找出一个词形容,便是妖媚。
一切都有待观察,见他们为我打扮好了,就想着先去拜见太后比较好。
我问道:“你们三人进宫多久了?”
香儿说道:“一年。”我闻言一笑,怪不得她如此活泼,是个不经事的。
芷兰说道:“五年了。”香儿看向芷兰说道:“芷兰姐姐,你在宫中那么久了啊。”芷兰笑着点了点头。小喜说道:“贱妾来宫中三年了。”
我正想着先去看华阳太后,还是先去看赵太后。这时,一个穿着黑色王袍的绝美男子走了进来。我立马起身,在大殿中间与他双手相握。他却突然将我抱起,在我耳边说道:“真香。”
我解释道:“刚刚沐浴,现在准备去拜见太后、王后。”他将我放下来,说道:“大母还是去见见吧,我陪你。我母亲就不用见了。王后那里明日再去吧。”
我点点头,既然他不想让我见赵太后,我自然也不会去的。我站在他身后侧,宽大的袖口下有两只紧紧相握的手。
我们坐轿辇行了好一会儿才到华阳宫。到了宫殿前,我们下轿辇。
到了大殿,便看到一个雍容华贵的妇人端坐在前。华阳太后年过半百自然没有以前的风采,但是你从那双眼便可知晓她从前的美貌。安国君封为太子,居于华阳宫,其夫人得甚宠故封其为华阳夫人。
秦政坐在她身边说道:“大母,政儿来看你了。”我原以为华阳夫人会很开心,但却没有想到,她一蹙眉说道:“你不去关心朝政,看我这个老婆子干什么。”
秦政看向跪在茵席上的我说道:“这是妫夫人。”
见华阳太后看向我,我叩拜道:“妫珑拜见华阳太后,太后万福。”华阳太后问道他:“宫中何时有妫姓夫人了?”秦政应道:“是国尉缭寻来的。”
华阳太后埋怨道:“这个魏缭!不在咸阳尽职,就是常去他国做些渎职之事!”
秦政听闻眉毛微蹙,我知道他这是生气的一个预兆。便插嘴道:“禀太后,魏大人是出使齐国在先,寻得妾在后。魏大人使妾陪伴陛下,也是希望陛下愉悦。”
华阳太后一声冷笑,之后说道:“你一入宫便是夫人之位,这在政儿的妃嫔中还是头一回。以往就算是一国公主,入了咸阳也只是七子之位罢了。由此可见政儿十分宠爱于你。”
“是妫珑三生有幸。”
华阳太后对我说道:“起来吧。”我这才抬头,华阳太后见我容貌说道:“是个美人。”她又看向秦政说道:“当初吕不韦赠赵姬,现今有魏缭赠齐姬。政儿啊,女子艳丽不一定是好事。”秦政一笑,他在外面面前是威武的陛下。他现在恹恹的样子,让我称奇。他说道:“大母尽管放心。政儿自有分寸,夫人如何,政儿心中明白。大母接触夫人之后,也会喜欢夫人的。”
华阳太后方才嘲笑秦政,他反而不恼,但是说得话也是对我的维护。那个头戴凤冠的老妇人冷哼一声。
气氛又变的僵了,我说道:“太后娘娘,妾身弹琴极好,若娘娘想听,妾愿意时常来华阳宫为您弹奏。”
华阳太后,瞥了我一眼。说道:“秦国女子弹琴没有超过王美人的,我要听琴声叫她来便好。不用你操劳。”我闻言心中有些冒火,第一次主动说要给别人弹琴,对方还不领情?秦政啊秦政,这要怪在你头上。
华阳太后数落完我,便看向秦政说道:“听闻桓将军此次伐秦失利,还我大秦损失十万将士,着实该罚。不如用熊翳顶替寰宇之位。”
秦政问道:“可是昌平君长子熊翳?”
华阳太后微微点了点头,见此秦政说道:“先不论桓将军该不该罚,就算其有罪,也轮不到一个郎官来替换。”
华阳太后面色不好,秦政继续说道:“大母在华阳宫颐养天年便是,秦国大事不需大母费心。大母若是闲来无事,去同我母亲聊聊天也好。”
秦政说完便起身走到我面前将我拉起,向外走了。
到了门外,我说道:“此举只怕会落人口舌。”秦政说道:“这也不是头一回了,宫中之事外人也不会知晓的。”
我站在他身侧,往兴乐宫走去。我淡淡道:“阿政,我是难以让太后高兴的。”
他说道:“后宫中的妃嫔除了王后与楚美人,太后谁也不喜。”
闻言,我也再没多说。我恍惚记着以前在赵宫我年纪尚幼,那时大母在世,她便是对我母亲多加刁难。老妇人任性而为,我向来不喜与之相处。
①中都,春秋时期是晋国古邑,战国时期的平遥属于强大的赵国都邑之一,那时平遥称为“中都”。今山西省平遥县(自百度百科)
②封陵,今地不详。从地址上来看在今山西运城管辖境内。若有大方之家,可以赐教。
③雍城,秦国过度。祭祀及宗庙所在处。
④高陵,秦孝公置县。今陕西省西安市高陵区。
⑤兴乐宫,秦始皇时修建。位于渭水以南。
⑥渭桥,秦宫殿零散。有些居于渭水以北,有些居于渭水以南。故在渭水上建桥,连接南北。
⑦西宫,曾出土秦时玺印封泥,上面有篆文‘西宫中官’四字。说明秦有西宫,但西宫在何处,暂时无考证。本文假设西宫位于渭水以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