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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曼特农夫人(2)

弗朗索瓦丝毫不介意,很快开始了她的工作。她要证明给国王看,蒙特斯潘夫人才是让人不屑一顾的呢!虽然蒙特斯潘夫人是她的朋友,但她此时不得不“忘恩负义”了:蒙特斯潘夫人根本没资格待在国王身边。她作乱宫廷,一天到晚只顾玩乐,生了孩子却不尽母亲的职责。残疾的曼恩公爵就像个丑小鸭一样,蒙特斯潘夫人对他毫不在意。弗朗索瓦丝却对曼恩公爵视如己出,细心呵护,把他教育得讨人喜欢。路易十四对弗朗索瓦丝的尽心尽职十分满意,渐渐地不再厌恶她,转而变成尊敬和信任。

弗朗索瓦丝也希望进一步接近路易十四。家庭教师与国王通信,汇报学生的情况,这不是再正常不过吗?在与国王的信件往来中,弗朗索瓦丝展现了她无与伦比的语言魅力,果然引起了路易十四的注意。路易十四爱美,也善于发现美,他追芳逐艳这么多年,自以为见过了各种各样的女人,却总觉得心中空虚。现在他明白了,像弗朗索瓦丝这样宁静深邃的智慧正是他求之不得的!她和风细雨的言辞,独特精辟的思想,还有字里行间透露出的雅趣,均令国王叹为观止。蒙特斯潘夫人的文笔也很漂亮,但比弗朗索瓦丝差了一大截,而且内涵严重不足。弗朗索瓦丝心如明镜,甚至能照出国王灵魂上的污点。国王不由自主地对弗朗索瓦丝产生了好感。

1674年底,圣诞节刚过,为了感谢弗朗索瓦丝的付出,路易十四赐予她15万里弗尔,为她买下了有护城河围绕的曼特农城堡和土地,并封给她女侯爵头衔。从此弗朗索瓦丝就以封地为名,改称为曼特农夫人。在对城堡进行修缮后,国王和蒙特斯潘夫人以及他们的的私生子们就住在曼特农城堡。

蒙特斯潘夫人渐渐失宠了。挥霍无节制的生活使她臃肿变形,苍老色衰,脾气也越来越坏。路易十四与她相处了十余年,已经开始厌倦,而他的精力也没有从前好了,承受不起无止境的玩乐,转而需要安静。蒙特斯潘夫人骄横任性,以前看起来颇有可爱之处,现在却越来越显得无理取闹,令人心烦。孩子们也不喜欢她,而把亲切和蔼的曼特农夫人当成母亲。

路易十四开始另觅新宠满足色欲,同时通过与曼特农夫人聊天寻求心灵慰藉。1678年,路易十四勾搭上了一个不满20岁的年轻女子,次年把她封为丰唐日女公爵。蒙特斯潘夫人酸溜溜地对曼特农夫人说:“国王有三个情妇,那个年轻婊子(指丰唐日小姐)有情妇的实际功能,我拥有头衔,你拥有心。”年底,丰唐日小姐难产生下一个死婴,其后疾病缠身。

三个女人一度呈鼎立之势,但最终打破了平衡。曼特农夫人的言辞不仅漂亮,而且极具说服力。她头脑清晰,态度温和,从不大声吵嚷,也没有脾气。每当沉浸在她和悦的思路里,路易十四就感到前所未有的愉快与放松,不觉之中就对她言听计从。曼特农夫人现在还没打算谈情说爱,她仍以教育国王为目的,一有机会就要向国王灌输高尚的道德观、虔诚的宗教观。这些枯燥无聊的说教经过她毫不做作的加工修饰,也变得十分诱人。路易十四深受影响,逐渐地学着忏悔荒唐的过去,纠正不严肃的态度。他对蒙特斯潘夫人更加疏远,因为蒙特斯潘夫人是别人的妻子,他对这种不正当关系产生了罪恶感。

曼特农夫人与蒙特斯潘夫人的关系变得很微妙。她们每次见面都尴尬无比,仅保持表面上的礼节。蒙特斯潘夫人一边后悔自己引狼入室,一边只能暗自愤恨,不敢对聪明的对手轻举妄动;曼特农夫人则表现得愈发像个淑女,安详寡言,坐视对手的失态。

后来巴黎闹起了沸沸扬扬的毒杀事件,蒙特斯潘夫人涉嫌其中,彻底出局。毒药制造者是个女巫,警方发现蒙特斯潘夫人曾是她的客户之一。早在十几年前,蒙特斯潘夫人就开始求助巫术,用死婴献祭黑色弥撒,对情敌恶毒地诅咒,并祈求国王爱她娶她,还把死婴内脏焚烧后跟血混合在一起,作为魔药给国王服下。

路易十四也信奉天主教,这个时候已经在曼特农夫人的熏陶下变得格外虔诚,对异端巫术深恶痛绝。他终于明白,为什么这十几年来,他只要晚上和蒙特斯潘共同进餐,第二天早上起床时一定会头痛。国王想到这些年来吃下肚的恶心药剂,想想深爱过的女人竟做出这种丧心病狂的事情,就觉得想吐。他没忍心给蒙特斯潘夫人定罪,只是从此与她断绝了关系。

1681年,丰唐日小姐在巴黎一家修道院内去世。寂寞的路易十四希望曼特农夫人做他的新情妇,却不料遭到拒绝。曼特农夫人一板一眼地劝道:陛下是时候回到王后身边了!路易十四瞠目结舌,进而有些恼怒:对于伟大的太阳王,别的女人都争相投怀送抱呢,这个寡妇却是怎么啦?可他最终还是折服于曼特农夫人的高贵和正直,没有强求。曼特农夫人也有自己的考虑,情妇这种身份见不得光,只能玷污她的好名声。她当年不屑站在葡萄牙王后身旁,现在也不甘居于法兰西王后之下。

路易十四真的回到了王后身边,还终止了一切风流行为。1683年7月,王后玛丽亚·特蕾莎去世,如释重负的路易十四又满怀期待地来找曼特农夫人,试探她的心意。曼特农夫人表示不接受任何不正当的关系,如果国王真的爱她,就应该娶她做合法的妻子。路易十四沉默了,他觉得这件事可以考虑。只是他没想到,这位出身贫贱的夫人竟是如此执著。在全国上下奢靡成风、放浪形骸的时候,她恪守着清醒与自持,安详得像个圣人。相比之下,太阳王都要反省自己的不负责任了。

1686年,路易十四与曼特农夫人在一座小教堂秘密结婚。教廷不会承认曼特农夫人做王后,因为她出身低微。但这样已经算是尘埃落定,两个人都很放心。路易十四当时48岁,而曼特农夫人已经52岁了。一个年老色衰的妇人能够留住太阳王二十几年,使他没有再去拈花惹草,这是很不可思议的事情。

影子王后

结婚对于这对夫妇来说相当于退隐。曼特农夫人不再开沙龙,路易十四也大量削减了娱乐活动。他们住在同一套寓所里,曼特农夫人每天闭门不出,只和几个同样退隐的夫人做伴。路易十四每天都要到她房间来待上很长一段时间。

路易十四把会议室也迁到曼特农夫人的房间。每次国王与大臣们讨论国事,曼特农夫人总在一旁读书或者做针线活。她小心谨慎,虽然一直关注着谈话内容,有自己的见解,但从来不热衷于插嘴,表现得对政治一无所知。遇到稍微有点阴谋诡计迹象的事,她直接就退避三舍。然而国王这个时候是需要她的——未必是政见,也许仅仅作为工作时的一种放松。他会跟曼特农夫人传小纸条,暗中交流看法。

如果说路易十四像太阳一样张扬夸耀,那么曼特农夫人就像影子一样隐忍低调。

法国人已经察觉到曼特农夫人非同寻常的升迁,但直到她去世后很长时间都不知道她已经与国王正式结婚。曼特农夫人始终小心守护着得来不易的地位,从不掉以轻心。她把博得国王的欢心放在第一位,致力于塑造淡泊名利的公众形象。她家族里的任何一个人都不能指望靠裙带关系升官发财。她的兄弟奥比涅伯爵,原来已是副帅,后来却连正职都没当上。因此曼特农夫人才敢理直气壮地嘲讽蒙特斯潘夫人的兄弟维沃纳元帅,说他是用现款买来帅杖的。曼特农夫人还有个表兄弟维莱特侯爵,也只不过是个海军分舰队的司令。维莱特侯爵的第二个妻子没有从曼特农夫人那里得到任何东西,她有一次怒气冲冲地对曼特农夫人说:“你希望自己温和有节,可是你的家族却成了牺牲品。”曼特农夫人自己呢?她只拥有国王赐给她的封地以及少量年金,直到国王去世后都是如此。这些迹象表明,曼特农夫人是希望公众考虑到她的大公无私而谅解她的得宠高升。

尽管路易十四愿意听取曼特农夫人的意见,但后者时常表现得过于圆滑。曼特农夫人与当时的剧作家拉辛是朋友,曾邀请拉辛为她创作剧本。可是当拉辛得罪了贵族阶层、受到路易十四贬斥的时候,曼特农夫人却没有费心为他辩护。

不过在自傲的路易十四看来,这种让步恰到好处,更像一种与世无争的善良。曼特农夫人从来不在宫廷里惹是生非,这正是她远胜于蒙特斯潘夫人的地方。国务大臣卢瓦曾经跪在路易十四脚下,劝国王不要与曼特农夫人结婚。但曼特农夫人并没有记恨卢瓦,后来当卢瓦因为脾气粗鲁而惹怒路易十四的时候,曼特农夫人还往往平息路易十四的怒气。

曼特农夫人偶尔也会为情所动,表现出一种乐善好施的妇人之仁。路易十四与英国国王詹姆士二世都是天主教与君主专制的支持者,二人保持着十分友好的关系。后来詹姆士在大革命中遭到废黜,流离失所,路易十四也一直给予他帮助。但詹姆士二世死后,他的反对党大势已成,为了维持与英国新执政者的关系,路易十四决定采纳枢密院会议的一致意见,不再支持詹姆士的儿子继承王位。这时詹姆士的遗孀来到曼特农夫人的房间,痛哭流涕地请求路易十四体念旧情,照顾她的儿子。曼特农夫人对她十分同情,遂说服路易十四接受了这个请求。路易十四改变初衷,承认詹姆士的儿子为英国国王詹姆士三世,此举直接导致英国当局与法国交恶。可见曼特农夫人并不具备足够的政治眼光——她不愿过多地参与国事决策,实在是很有自知之明。

曼特农夫人大部分时间更专注于自己的事情:宗教信仰和教育事业。她与路易十四在凡尔赛宫专有一个金色斗室,用以做弥撒。她对天主教的热诚感染着国王,国王开始佩戴她赠予的圣物,并对早年好大喜功的政策有所反省。为了确保天主教的正统地位,路易十四晚年制定了打压异教徒的政策。

早在1686年,曼特农夫人就在凡尔赛区开办了圣西尔女子学校,专门接纳那些像她早年一样落魄潦倒的贵族小姐。她还在宫廷里设过讲堂,写过一些关于女子教育的精彩文章。

不管怎样,曼特农夫人的得宠为宫廷带来了安宁,也带来了些许枯燥。路易十四已经十分依赖于她,对外界的诱惑视而不见。人们可能并不容易相信一个女人的内秀具有多大能量,但谨以下面事例作为佐证,可窥见曼特农夫人的口才功底:一次晚餐的时候,烤肉吃完了,侍者就请求曼特农夫人再讲一个故事,以转移饥肠辘辘的客人们的注意。如果物质上的饥渴都可以用交谈来填补,那么精神上的需求也一定不在话下。

路易十四老了。多年来他看着亲人们陆续离去,经历了对外战争的意外失败,太阳的光辉正在从他身上剥离。他自己也开始生病,意识到天之骄子也难免一死。他需要开导和慰藉,需要一个死而无憾的谢幕。不管曼特农夫人给他的是爱情还是别的东西,那都使他心中更加平静、快乐。曼特农夫人的慧眼可以看穿国王的苦恼,她曾经给亲人写信,如此评价宫廷生活:“我多么想让人看到折磨大人物的烦恼和他们消磨日子遇到的困难啊……我向你肯定:所有高贵的地位、身份只会为人们留下可怕的空虚。”

路易十四开始立遗嘱。曼恩公爵作为曼特农夫人带大的孩子,得到了丰厚的加封。有人说是曼特农夫人巧施影响,促使国王这样做的;也有人反驳说,国王本来就很宠爱曼恩公爵。值得注意的是,曼恩公爵的先天条件并不优厚,他不是最大的孩子也不是最小的孩子,身体还有残疾,如果说有什么优点能使他脱颖而出,那就是良好教育所带来的讨人欢心的个性和修养。

1715年9月,路易十四去世。那之后曼特农夫人完全退隐,待在圣西尔学院里。她一生中最耀眼的头衔是国王的夫人,这之外,她还是文学家和教育家。她没出过单独的作品,但终身所写的书信多达几万封,后来被收集起来出版。这些书信翔实记录了法国当时的社会活动和政治动向,加入了她独到深刻的见解,展示出一个女人细腻曲折的心路历程。她这样总结爱情的成功:“幸福不是努力的代价,她本身就是努力。”

人物点评

伏尔泰说曼特农夫人“真心诚意求助于宗教来援助她那已经衰退的魅力”。宗教与魅力有什么直接联系,人们无从得知,但宗教确实带给了曼特农夫人一些实际的依靠。

在婚姻关系中,女人被公认处于弱势地位。能够保护她们的,就是道德和法律对婚姻责任的有效约束。曼特农夫人就是利用宗教所提倡的道德观来获得合法地位的。她与路易十四的共同信仰——天主教,是她实现这一切的最有利条件。路易十四纵欲荒淫,显然有违教规。曼特农夫人抓住一个精准的切入点:只有使国王严格遵守他的信仰,逐渐加强责任心,年老色衰的她才有机会战胜情敌,最终获得忠贞不渝的恩宠。

实现这件事是个漫长的过程。曼特农夫人凭借她的教育家天赋,用巧舌如簧的说辞向国王灌输并不诱人的思想:道德、忠诚、自省。她的努力逐渐奏效了:蒙特斯潘夫人作为罪恶的代名词,被路易十四排斥。随着情敌们的逐一出局,曼特农夫人又迎来她的第二次胜利:她成为路易十四唯一的感情依靠,可以面对国王全部的爱。为了更长远的利益,她不惜触怒国王而拒绝做一个没有名分的情人。她要放手一赌:失宠,或者做王后!事实证明,她胜利了。没人怀疑曼特农夫人的正直,因为她在做人方面无懈可击。

结婚之后,曼特农夫人的优势更加突出。她个性平和,在爱情中不擅长进攻而擅长防守。当年她追求国王的方式过于委婉,从1670年一直坚持到了1686年。之后她的角色是一个专心取悦丈夫、不愿干涉政事的贤惠妻子。宗教继续保护着她的地位,一面抚慰国王面对疾病和衰老所产生的失落情绪,一面防止国王出轨。

如果说宗教为曼特农夫人谋取了利益,那么以上就是全部。她真正的魅力来自智慧以及亲和力。路易十四可能改变了一些生活习惯,但欣赏女人的眼光绝对不会随之降低!

曼特农夫人尽管表现得小心谨慎,骨子里却是骄傲而虚荣的。她太在乎名誉了,而且从未忘记卑微潦倒的过去。她努力改变自己,一步一步往上爬,成为万众瞩目的交际王后,但并不轻易挥霍自己的资本。男人的追捧让她心花怒放,她却刻意保持清醒——沙龙里的一时风光不能带来任何保障,她穷得只剩清白。遇到路易十四是她的幸运,她发掘出潜伏多年的野心,那就是同时拥有一个女人所能争取的最高地位和最高名誉。所以曼特农夫人其实也并非大公无私,她只不过对精神境界的追求超过了物质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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