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收拾好自己的衣服,然后开始等待。但到了约定的时间,车并没有开来,而他们也没有接到汤姆塞斯或英国人的任何电话。拉齐克夫妇和斯塔福德夫妇开始担忧起来。是不是出了什么问题?赶来的会不会是激进分子?最终,在大约五点钟左右,乔拨打了英国大使馆的电话,但却发现他们也已处于危机之中。“他们正翻墙过来!”临时代办大喊着说。
说好的汽车最终在六点钟抵达,拉齐克夫妇和乔乘车前往英国大使馆的居住区。与此同时,凯西进入另一辆汽车去接安德斯。安德斯刚刚经历了一个吵闹的夜晚,因为大使馆外面到处都是欢呼的人群。原本无拘无束、脾性随和的他开始变得神经质起来。当马克告诉他将会有一辆车去接他时,他还在想这是不是一个圈套。这会不会是有人用枪指着马克的头逼他说的?接他的汽车抵达后,他认出了来自英国大使馆的一名同僚,很快明白了为什么马克没有在无线电中告诉他来的人是谁。同其他人一样,安德斯也为自己能够远离美国大使馆而长舒了一口气。
行车途中,每个人都高度紧张。当时的交通状况极度糟糕,汽车行进的速度如同蜗牛一般。让人费解的是,马克仍然穿着安德斯那件嫩黄色的毛衣,这一下子就会引起人们的注意。在每一个交通路口,他都会吸引周围司机的目光。他尽量保持平静,但每一分钟都让他如坐针毡。
在抵达居住区之后,他们终于如释重负。作为东道主,英国人非常体贴:为他们提供了独立的住房,热乎乎的饭菜,甚至还为他们准备了鸡尾酒。为安全起见,他们被告知不要开灯,而且尽量不要靠近窗户。此外,还要防备这里的场地管理员,因为他是当地一个革命委员会的成员,而且是革命的坚定支持者。尽管有着这样那样的担忧,但这天晚上他们还是睡得很香,在英国政府的照顾下了,他们第一次感到了安全。
整个晚上,李·沙茨都待在瑞典大使馆,而为了取暖,他将瑞典的国旗当做毯子裹在了身上。11月5日上午,他重新回到窗边,继续观察并继续汇报。虽然在与华盛顿直接联系方面遇到了一些问题,但在上午晚些时候,他还是将自己的所见所闻传递了过去:一辆汽车在大使馆前面停下,并从后备厢中卸下了数十支步枪和机枪。在沙茨看来,似乎第二队人马正在赶来。但他并不清楚他们的行动计划。
下午晚些时候,基于自己的,也可能是基于瑞典人的安全考虑,沙茨决定离开那里。他搭乘大使的车前往塞西莉亚·利坦德尔——即最先告诉他去接电话的那名瑞典领事官员——的住处。该住处位于德黑兰北部一个安宁的社区,而当沙茨到达那里时,他不敢相信在一个大使馆遭袭击的城市竟然还有这样的地方。傍晚时分,他和塞西莉亚还去了一趟当地市场。总的来说,这是一个美妙的夜晚。
11月6日,星期二上午,住在戈哈克花园社区的美国人已经睡醒,而对于前景,他们不再感到那么沮丧。庭院很干净,房间也很宽敞,而且他们知道英国政府在保护他们,这让他们感到心安。他们从一名英国外交官那里得知巴扎尔甘总理刚刚辞职,而这一消息也让他们开始感到,这场危机很有可能会进一步升级。不过,这个相对安全的藏身之地缓解了他们的忧虑。当然,他们也担心他们在大使馆的同事,但当时他们并不知道人质遭到了何种程度的恶劣对待。作为外交官,他们认为伊朗政府最终会出面解决问题,并释放这些人质。除此之外,他们也知道他们无能为力。他们享用着丰盛的早餐,在他们看来,这是喧嚣城市中一个安宁的据点。但这并没有持续太久的时间。
中午刚过,汤姆塞斯就打来电话,告诉他们必须离开。正如后来事实所表明的,那个安宁之夜几乎就是一个灾难之夜,只不过他们并不知道而已。在英国大使馆遭袭之后,有一批人出现在了戈哈克花园社区。门卫告诉这些人说,现在所有人都在大使馆,这里并没有他们要抓的人。幸运的是,他们竟然相信了他,但没有人保证他们不会再回来。而英国人也认为,他们已经无法保证美国人的安全了(最终,霍梅尼下令要求袭击者撤出英国大使馆)。汤姆塞斯接到了英国临时代办的电话,他在电话中说美国人的存在已经严重危及了他们自己人的安全,所以他们必须离开。
所有人都感到了巨大的失望。在经过了所有这些努力之后,他们现在又重新回到了原点。汤姆塞斯并没有告诉他们前一天晚上已经有伊朗人赶到了戈哈克花园,所以对这些美国人来说,他们感觉自己是被驱逐出去了。
与此同时,对于在外交部的兰根、汤姆塞斯和豪兰来说,形势也变得糟糕起来。在巴扎尔甘辞职之后,他们越来越觉得自己不再像是客人,而像是囚犯。由于外交部没有居住区,所以这三个人聚集到了楼内的外交接待区——一个类似于舞厅的区域,装饰有捷克枝形吊灯、波斯地毯和安乐椅。他们在那里看电视、听广播、读报纸和杂志,以及洗衣服,并把洗好的衣服挂在枝形吊灯上晾干。时不时,一名伊朗雇员会端上一些茶水。11月6日上午,对美国人的处境持同情态度的伊朗老派外交官、礼宾长阿里·肖库伊恩告诉他们说,他们应保持谨慎,尽量不要打太多的当地电话。自一开始,汤姆塞斯就怀疑他们的电话已被监听,而肖库伊恩的告诫也证实了他的这一猜测。从现在开始,他们在打电话时必须慎之又慎,若与在逃的美国人通话,那么事情将会变得更加复杂。
不过,汤姆塞斯想到了一个巧妙的解决方案。在先前的外派工作中,汤姆塞斯学会了泰语。在他看来,伊朗人肯定听不懂这种语言。而凯瑟琳·库珀的厨师颂猜·“萨姆”·斯里韦奈特恰好是一名泰国人。于是,他打电话给萨姆,两人用泰语交谈并制定了一个计划。萨姆的妻子是美国大使馆高级公共事务官约翰·格雷夫斯(其在使馆遭袭初期即被抓获)的下属。格雷夫斯的住处位于德黑兰北部一个相对安宁的社区,由于那里远离大使馆,所以萨姆认为这可以作为一个很好的藏身之地。在汤姆塞斯看来,至少萨姆和他的妻子可以去那里照顾这些逃亡的美国人,这将是一个莫大的帮助。
当拉齐克夫妇、斯塔福德夫妇和鲍勃·安德斯听到这样一个解决方案时,他们一点也没有感到兴奋。他们将再次回到一名美国大使馆雇员的住处。在马克看来,从逻辑上讲,用不了多久,激进分子就会前往美国人的住处搜查逃亡者或者可用作间谍证据的禁运品。但除此之外,他们并没有其他的选择。
那天晚上,他们在一名英国外交官家中吃了晚餐。道别之后,这名英国人驾车带他们前往格雷夫斯的住处。他们被告知,该社区也有一个来自革命委员会的老头儿,而在即将到达时,他们发现街上有个人刚好盯着他们看。这是不是那个家伙?他们无从知晓。
从表面上看,格雷夫斯的住处是一个理想的藏身地。首先,这是一个拥有三四个卧室的复式建筑,而且设有佣人居住区。整个建筑都处于围墙之中,并远离街道,这样一来,他们就可以在里面自由活动,而不用担心被人发现。在某种程度上,他们也得到了细致入微的关照。除了萨姆和他的妻子之外,这里还有一名年老的泰国女管家,他们三人负责这些美国人的餐饮和保洁工作,也就免去了这些美国人必须外出的烦恼和危险。由于没有电视和书,这些人只好通过打牌和睡觉来打发时间。
有一天,闲着无聊,他们在一个壁橱里找到了一部用16毫米胶片拍摄的电影。由于格雷夫斯是大使馆的新闻官,所以他应该会有播放这类影片的放映机。然而,在找到放映机并开始播放之后,他们才发现这是关于沙赫加冕礼的一部影片。“这简直是太完美了。”马克心想,“一群革命委员会成员破门而入,发现我们正在看一部关于沙赫的电影。”于是,他们迅速关掉了放映机,然后将影片藏到天花板上的一个洞里。
两天之后,由于担心激进分子的突袭,他们制定了一个逃跑计划。凯瑟琳·库珀的住处离这儿只有三个街区,所以在收到危险信号后,他们要迅速从后门逃跑,翻过围墙之后,直奔库珀住处。然而,他们中没有一个人熟悉周边的路况,安德斯担心他们很快会迷路,并被抓获。
更糟糕的是,随着时间的推移,那名年老的泰国女管家变得越来越不可理喻。她抱怨这些美国人喝光了家里所有的葡萄酒(只有一瓶而已),吃光了家里所有的食物。“格雷夫斯先生回来后,我该如何向他交代?”她问他们。他们知道,如果告诉她格雷夫斯先生一时半会儿不会回来,那没有什么好处。由于她变得越来越苛刻,以至于他们想把她关进地下室,但很快他们就意识到,这只会给他们自己添麻烦。
在晚上的时候,他们经常听到革命委员会的那个老头吹着口哨从他们的住处经过,似乎是在提醒这些美国人,他们已经被包围了。这个人的存在让他们寝食难安。
11月8日,星期二,兰根在外交部打电话对他们说,伊朗政府正在切断电话线,所以接下来他们将无法保持联系。现在,这些美国人要靠他们自己了。在挂断电话之前,兰根所能说的就只有“保重”两个字了。
至此,紧张情绪已经开始升级。除了兰根最后的电话外,他们还收到了库珀被抓的消息,而这也使得他们的士气一落千丈。他们束手无策,孤立无援,感觉自己被抛弃了。他们无疑会认为,现在激进分子就候在门外,等待时机将他们一网打尽。
而实际上,事情比他们所预想的还要糟糕。11月9日,萨姆回到住处告诉他们说,他们最担心的事情要发生了:激进分子已经知道了他们的藏身之处,随时会前来抓捕他们。萨姆是从一个园丁那里获得这一消息的。该园丁在一名现已被拘押的美国外交官的住处工作,这天早上,一群激进分子突然出现,并对该住处进行了彻底搜查。萨姆告诉这些美国人说,他们必须得离开了。如果这时有人出现,他们的计划仍是躲进库珀家中。
当天晚上,每个人都和衣而卧,以便在出现危险时第一时间逃跑。凯西和科拉住在同一间卧室,而马克、乔和安德斯则坐在起居室,又是讨论又是思考,几乎一夜未眠。马克最担心的是科拉。他想起了导致他妻子前来伊朗的往事。大学期间,他们就是一对恋人,而在科拉毕业后不久,他们就结婚了。在马克最初抵达伊朗并了解到那里的情况后,他曾经有过改变主意的想法,因为他认为国务院官员并没有向他如实说明伊朗的情况。科拉说他反应过度了。现在,他希望当时能够坚持自己的立场,能够说服科拉不要前来。在美国驻伊朗大使馆,除乔和凯西之外,就只有他们这一对夫妇了,而他最担心的是,在被抓获之后,激进分子会利用他们两人的感情迫使他们就范。为了让他开口,激进分子会以什么样的方式虐待她、伤害她;或者,为了让她开口,激进分子会以怎样的方式对付自己。这让他感到非常受伤。这不是好莱坞电影,而是实实在在的现实,是完全有可能发生的。
这三个美国人坐在起居室里,而在他们的住处外面,那个骄傲的革命卫队成员正在巡夜,刺耳的口哨刺破了宁静的夜晚。他们知道,危险正在一步步向他们逼近,但对于这种即将到来的危险,他们却感到束手无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