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年轻时是新疆篮球队的队员,身高1.74米,身材与精神面貌跟现在判若两人。每当凭借老相片扩印母亲时,不能不庆幸母亲还有飒爽英姿的视觉证据,在我的心海里焕发着我的崇敬与遐想。
多年之后,不知道我的女儿将怎样看待我的姑娘时代,但有一点我会和母亲一样,尽己所能走出一条路,为相伴相随的女儿多拍一些生活照,以便她独立生活之后对自己成长的形象多一些观注。
要说最打动我的相片,是中学时代读到的老作家孙犁散文《相片》里的一张。小小的残破的相片贴在敌人的良民证上,一位21岁的女子呆板阴沉,因为照相时敌人的枪口正逼视着她,刺刀的白光永久地留在了相片的一角,这相片,是历史的见证和时代的缩影,我虽然没有亲眼目睹,却为那个“哆哩哆嗦”照相的女子揪心。于今,那个被敌人用枪逼着照相的女子,也许成了耄耋老人,时光的流逝中,照相虽比不上照镜子方便,许多时候拍出的相片也未尽人意,但女人们完全可以按照自己的意愿借助相片起承转合,沉浸在自己的光影里,以使世人的眼光不致暗淡下去。
摄影史上,似乎西方的摄影作品偏于阳刚,而东方的则偏于阴柔;就以往的视觉传统而言,女性形象总的来说,反映了男性中心社会对女性审美取向的规范与约束,这使得极其敏感又缺乏自信的女子更加迎合和顺从。
就拿家中的单人相片来说,扩印多大,安置在哪,十有八九跟女人有关。这里我想强调的是,如果客厅里需要安置相片的话,最好是一张全家人的合影;如果卧室里需要“两情相悦”,也只能是互相欣赏的一个世界。一旦放大的单人相片占据了家中的最佳墙壁。不仅抢了家的镜头,破坏了家的和谐,还无视他人之美,大有孤芳自赏之疑。再者,随着时光推移,与时俱进的皱纹不以你的意志为转移,今非昔比的巨照一旦俯瞰着会说话的孙子:“奶奶,相片上的漂亮阿姨是谁呀?”那时,儿媳女儿再上行下效,将自己高高挂起竞相媲美,谁是主角,谁又是配角呢?
一位女友曾花费千元扩印了自己的相片,乍看上去,美不胜收,时间一久总觉得她的眼睛一旦放大,一旦模式化,不但不生动,似乎还像旁若无人的探照灯,令人刚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就感觉“第三者”介入进来。好在近日,她无可奈何提及自己的巨照:“撕掉可惜,索性放在床底下”。天天睡在其上,何必当初?
倒是数月前,我的同事拍摄几位女能人的纪实故事,时过境迁不能补拍的镜头,最终被她们珍存的旧相片所定格,那物我两忘的一张张相片,有的还镶嵌在家人神定心动的旧相框里,你若认真端详,女知青的笑靥也好,民兵连长的意气风发也好,到头来,一个女人对生命的内在体验越多,对社会的奉献越大,越容易羸得人们的观注,首当其冲的就是她年轻时的模样。
邓颖超、宋庆龄、宋美龄,还有许许多多公众观注的女性,她们的“美丽”虽是经他人之手珍存下来,但丝毫不影响人们“逆流而上”寻访年轻的“她”。
“她”欲言又止,充溢着生命的元气,蕴含着对未来的寄托。
“她”又像一条纽带,一头系着自己,一头系着芸芸众生。
守望着阳光桌面,充实着塑封影集,映衬着吊兰书柜。
那是过去状态下最经得起琢磨的一道风景,是一个不断超越旧我、告别旧我的标志,是追逐激情燃烧岁月最灿烂的一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