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天是10月9日,空气中飘洒着淡淡的雨雾,却一点不冷,也很难一下打湿了衣裳。沿着1260多级台阶拾级而上?熏依山而建的遵义红军烈士陵园在朦胧的雨雾中像一片神秘又宁静的港湾,泊着六十年前先烈的英灵,吸引着现代人沉思的脚步纷至沓来。
不论走近气势磅礴的环形纪念碑,还是驻足苍松翠柏掩映之中的红军坟旁,崇敬、凝重与四周的肃穆交融在一起,没有人高声说话,也没有人在这里以旅游观光者的心态自居。在这里,不需解释,不论来自何方,只有一样的心境一样的目的。
在山坡上一座红军坟前10米处,耸立着一尊3米高的雕塑,是一位红军卫生员左手怀依一个八九岁的小男孩,右手端举药匙轻放唇边吹凉欲喂的造型。瘦弱的小男孩仰视的神情像面对自己亲爱的妈妈,目光里有渴望又有乞求。红军卫生员侧头微吹着汤药,温情脉脉生怕汤药滴洒烫着了怀中的孩子,军帽上的红五星棱角分明,亲切地镶嵌在仰慕者的记忆之中。从发型上看,军帽下女卫生员梳着剪发,也就20岁左右,但仔细看,仔细听介绍,实际上由于红军长期作战行军,没有机会理发,这是一位男红军卫生员的形体。假如,历史能够再现那幕动态的美,一匙一匙,身旁黑色药罐里草药越来越浅;一匙一匙,孩子因疾病得到医治充满希望和感激;一匙一匙,一位年轻的革命者对劳苦大众的深情厚爱在孩子幼小的心田潜移默化。
这座黛青色的雕塑以它饱满的内容和神奇的艺术感染力再现了烈士龙思泉生前的风采,深深地吸引着所有走近前来的游子异客,频举相机,将瞬间定为永恒。然后所有的目光全集中到这位英俊的红军卫生员左脚的鞋面上了。也只有这只鞋面依然神奇地泛着黄铜的光泽,与整座雕塑的黛青色格格不入。至于黄铜铸就的雕塑通体上为何唯独这只鞋面没被空气氧化,没被雨雾浸蚀,这里有一段意味深长的故事隐含其中。
红军长征途经遵义城时,卫生员龙思泉因抢救城南桑南桠患伤寒疾病的老百姓掉了队,被敌人发现后枪杀,村民们冒着生命危险就地掩埋了烈士遗体,每年清明节都自发地来祭祀,寄托深切的哀思。气急败坏的反动地主民团便连连派人掘坟?熏白天掘,晚上老百姓又悄悄复原,并言传“谁挖红军坟,菩萨显灵天打雷劈”。果然再次掘坟时一块石头神不知鬼不觉从坟头冷冷地滚落下来,吓得在场的人心惊胆颤再不敢进前,一时间“红军菩萨显灵喽”一传十十传百竟成佳话。后来老百姓不仅常来维护,还在红军坟前烧香磕头乞求“红军菩萨”保佑他们大吉大利、万事如愿,当时家喻户晓的“红军菩萨”名叫小红,坟在遵义城南5公里外,1954年才迁入遵义红军烈士陵园,仍叫红军坟。而红军坟的原址处桑南桠的老百姓又恢复了一座没有遗骨的红军坟,一位个体女青年捐献了石碑,乡邻们仍不改初衷地常来进香磕拜,显示了故土难移的倔强和怀念。而在遵义红军烈士陵园的红军坟前,多年来遵义人更是天经地义地发扬着传统文化,不论老人、中年人还是青少年,不管新婚夫妇还是游子异客,只要缅怀红军英烈知道这个故事的,都要走近坟前、走近坟前的雕塑,带着寄托和希望伸出温热的手掌触摸一会红军菩萨的鞋面,似乎这样就达成了默契,好运将接二连三。这种从形式到内容说不上神乎其神的举动到底神在哪里呢?古往今来老百姓心目中的神永远是能力和德行高超的人死后精灵的化身。单从这点讲,一位普通的红军烈士被老百姓当神来敬,可谓名副其实地永垂不朽了。引水思源,不难想象烈士龙思泉生前是怎样全心全意投入到救死扶伤的工作中拖延了归队时间,不仅将自己生死置之度外,而且对老百姓只留下“小红”的称呼,留下的是红军的姓,人们真正知道他是中央红军十三团二营广西籍红军卫生员龙思泉,那还是解放以后经过调查考证的。
令人揪心的是龙思泉牺牲以后,他的亲人知道吗,尤其他的母亲和父亲知道他们永远失去亲爱的儿子了吗?
那天没有人提醒也没有谁强迫,我无限虔诚地触摸了那只熠熠闪光的黄铜鞋面,幻想烈士龙思泉的英灵保佑摄制组最终穿越雪山草地,顺利抵达延安,虽然这是一种不劳而获的索取,但这种索取却颇能转化成吃苦耐劳的动力,给人以精神上的营养,只可意会不能言传。
在雕塑前的香炉旁,一位72岁的老太太颤颤巍巍点燃了两炷香,然后将一张报纸展铺在地,嘴里念叨着小红小红什么的,面对袅袅香烟后的雕像合掌跪拜,不惜余力。有人问,为何要跪拜,老人说她头几天突然腿脚不灵便,来许过愿以后就好了,今天是专门来还愿的。真有这么灵吗?老人耳朵有点背,除了登临一千多级台阶来向她心中的“红军菩萨”祈祷外,只留下一个无言的结局。老人独自来独自去,缓缓一步一个台阶地向下走去,她身后只有那只闪亮的铜鞋在她点燃的香烟缭绕中一如既往地闪着黄铜的光泽,作为永远的参照。
令人深思的是,红军战士是无神论者,最反对封建迷信,自己反倒被老百姓虔诚地当“神”供奉起来。这一渐变过程既好解释又不好解释,其中的奥妙恐怕既有人格的魅力,人民的敬仰,又有上下五千年的传统文化和二万五千里长征精神交相辉映。沉浸其中,现代人烧香磕拜也罢,触摸铜鞋也罢,缅怀英灵拍摄纪念照也罢,但最终得到的是启迪,是灵魂的震撼。因为在遵义红军烈士陵园,透过一只闪亮的铜鞋,你可以看到一条颠扑不破的真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