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么可以这样……”他背对着她,所以看不到她眼眶里的眼泪汹涌而出,“我早上还打给他们,说今天会回去,你知道他们会有多伤心吗?”
他忍无可忍地转过身来,不解地看着她,“大不了你再打给他们说你不回去就是了,为这样的事有必要这么不痛快吗?”
她说不出话来,只是默默地掉眼泪。他根本不明白这么多年来,她在习家扮演着怎样的角色,外面的人也许瞧不起的是她出身不好的母亲,可在习家,比她母亲更不被人接受的其实是她。
半夜,翟兆轩渴醒,他坐起身想下楼去倒杯水喝,抬眼却看见床头柜上不知什么时候已放了一杯水,底下压着一张小纸片。
——知道你有晚上喝水的习惯,所以先帮你备着了。
心底掠过一丝暖意。他转头看着熟睡中的习雨浓——她的睡姿很像婴儿,蜷缩着手脚,侧躺在那里,完全是瘦瘦小小的一只。他忍不住靠近她,细细打量她的睡颜。她脸上还有未干的泪痕,嘟嘟的嘴唇微微翕动,像个被人欺负了的小女孩。他注意到她蜷起的手指上有几条细细的伤口,想想便知道是准备晚饭的时候伤到了。他不自觉地伸手去轻轻抚摸了下那伤口,心里竟会涌起一丝丝不忍来,他从床边的柜子里翻出创可贴来,却又迟疑了,重又塞了回去。
隔天起来,习雨浓无精打采。送翟兆轩到门口,她低着头,一言不发。翟兆轩突然说,“下午我4点回来,然后陪你去看你爸妈。”
她“嗖”地抬起头来,“真的吗?”先前的阴霾情绪已被惊喜彻底取代。
“你可以先去买些东西,我忙完了就过去接你。”
她笑着拼命点头。
傍晚,两人在新光百货会合,然后驱车赶往习家。一路上习雨浓都显得比翟兆轩还要紧张,她不停地查看着她买的那些礼物,每一样都要拿出来反复地看,时而皱眉,时而又小声地自我安慰,“嗯,没关系,大妈应该会喜欢这个牌子的香水的。”
翟兆轩忍不住皱起眉头来,“你可以再吵一点,信不信我会把你丢下车?”
她吓的马上噤声,只安静地反复查看那些礼物,可是过一会儿却又不自觉地开始小声嘀咕。
她的反应太奇怪,最后连他也看不下去了,“你在自言自语什么啊?礼物不是都挑好了吗?他们是你的家人,不管你送什么他们都一定会表现得很高兴。”
“不是……”她支支吾吾,“我怕她们会不喜欢。”
“她们要是不喜欢,你就丢掉!”
他简直快抓狂了,哪儿有人回自己家像她这么神经紧张的,好像要去闯龙潭虎穴似的。
比起习雨浓的紧张,婚后头一次去拜访妻子娘家的翟兆轩却显得颇为轻松。他一边开车一边不住拿余光观察副座上坐立不安的习雨浓。这些礼物她已经打开合上十几次了,嘴里还一直嘀嘀咕咕的。他不由地想起开车行的蔡董。因为与翟氏有合作关系,之前曾一起吃过饭。席间喝了点酒,蔡董就忘乎所以地把家事也摆到桌面上来了。他说他的老婆从三十岁时就踏入了更年期,直到现在,都过了二十多年了,这更年期的症状非但没有缓解,且有变本加厉的趋势。
有人问说,你太太更年期的症状是什么?
蔡董说,一件事总要翻来覆去地说上个十几遍,从早到晚就听她一个人在那里絮絮叨叨,而且旁边的人还不能表现出不耐烦的样子,一旦表现出来,她要么会大发雷霆,要么就是吧嗒吧嗒地掉眼泪,跟受了天大的委屈似的。
原本是无心一听,这会儿不知为何翟兆轩看着习雨浓,就不由自主地想起这桩事来了,脸上也跟着不由地浮起一丝笑意来。
“你今年22岁?”他随口一问。
习雨浓“嗯”了一声,又偷偷看他一眼,大概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问她。
翟兆轩脸上的笑意渐渐蔓延。
22岁?看来改天要问问蔡董了,有没有从22岁就开始进入更年期的女人?
习家住在仁爱路三段。先前为了结婚的事,翟兆轩去过一次。房子是这几年才买的,那边有新建的连排白色小洋房,习家住的是其中的一幢。
在台北能和翟家比肩财富的,几乎没有,十几年前或许还有些竞争对手,这几年也渐渐有被彻底颠覆的苗头。翟家的核心产业是银行金融业,掐的是各门各户最根本的那点资本。若说台北的豪门要排个前后榜,那以翟家的地位和资产,显然会稳坐第一把交椅。
而习家或许连这个榜单的边都挨不着。
习家这些年一直在经营房地产,但因市场起伏太大,而习天复又常常眼光不准,投资失利,所以习家虽有些资产,却算不上豪门。如今攀上了“翟氏”倒算是扬眉吐气了一把。这两天来登门拜访的人都快把习家的大门给拍坏了,那些八竿子都打不上的亲戚一个个屁颠屁颠地上门来攀亲,还有些昔日与习天复有纠葛的商界人士也跑来又是送礼又是闲聊,一副“冰释前嫌”的嘴脸。更有甚者,与他称兄道弟,明明年初他找上门去问人家借钱周转的时候,还吃过很多次的闭门羹。
这场联姻,在习天复的人生里简直就是神来一笔。众人如此艳羡,并不仅仅是因为他的女儿嫁给了翟赵轩。这种商业联姻的案例比比皆是,很多富豪都是赔了女儿又折兵,因为联姻的男女个性不合,婚姻不顺,女儿为娘家挣得半点好处,反而还搞得娘家一团糟这样的事也时有发生。
他们艳羡的是,这场婚姻从一开始就披上了“爱情”的外衣。众人都以为翟兆轩如此神速地娶到习雨浓是“浪子回头”,不然以翟家在台北的地位,何必与一个与自家差距如此之大的习家做亲家呢?根本说不通嘛。
心不甘情不愿的联姻,与情投意合的相恋,显然有天壤之别。何况翟兆轩从一开始就显得更为急迫,这在无意间更抬高了习雨浓在他心里的分量。当然这是外人的揣测。对习天复而言,女儿女婿的关系显然比这个牵强的为“爱情”而结合更为牢固。翟启泰是什么人?他既然能让孙儿心甘情愿地娶一个他从来都没见过的女孩子,那他自然也有法子让他们的婚姻长长久久。
作为父亲,他是希望这桩婚姻能长久的。因为长久了,就意味着他背后有了整个金融业的支持,以后还会再为了贷款什么的烦心吗?显然不会。
于是习天复的腰杆,从女儿习雨浓出嫁的那天起,陡然挺直了。起先,他是有几分感激这个为他扭转乾坤的女儿的,可转念一想,又觉得不该谢她。要娶她的是翟兆轩,要谢也该谢他的好女婿才对。这个女儿只是白白捡了个大便宜。
他的这番觉悟,显然也让他的大太太高慧竹如释重负。她与二太太斗了几十年,最后的输赢无非是在儿女身上,如今眼见着二太太的女儿嫁了台北最有声望和财富的人,似乎坐定了最后的赢家,可若习天复并不领情,那她就还有扳回一局的可能。
但对这个女婿,她自然要下不少功夫。